“十八岁我顺利考入太平院,入职的第一件事就是背完所有大澜律法,比某些官吏部的判官还要熟悉它们。后来,我每天都小心翼翼,努力不触犯其中任何一条,也竭力讨好每一个人,最终因'进退有度,举止有方'得到卓大人青睐,他提拔我做了外交使。”
“走的越高,看的人也就越多。卓大人为我安排了门当户对的婚事,一直以来,我和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孕育了一儿一女,儿子精通六艺,女儿知书达礼。因为我家庭和睦、事业有成,为人还勤恳奉献、有规有矩,很多人都十分敬重我,甚至以我为榜样。”
“可是,随着年龄增长,我的头发白了、眼睛花了、耳朵听不清了……我发现除了一身的名号,我一无所有。当我从世上离开,身后的一切都可以预见——夫人孤独终老,尽心尽力抚育子女;儿子出将入相,光耀门楣;女儿嫁入书香门第,造一段良人佳话……多么无趣,多么无趣啊……”
“在我正年轻的时候,我本可以遍走名山大川,结交四方好友,去见识天地广阔,但是,我选择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死读圣贤书,直到双腿无力,无法跑动;在我年富力强时,我本可以直言上谏,驳斥冤案,哪怕担上越权议事的罪名,也不枉这一身书生傲骨,但是,我选择了垂帘拱手,冷眼作壁上观,直至残躯消磨,意气不再。”
“我后悔啊……”
褚玉听到此处,已经差不多明白了:“所以,你和越嵋人做了交易,你帮他们收集童男童女,他们教你长生邪术。”
“是。我需要更多时间,去做曾经遗憾过的事。”
“可是孔大人你知不知道,这一路上,没有一个人逼你这么做。你少读两天书,去外面晃一晃,对科举成绩不会有任何影响;你偶尔犯错,杵逆他人,也不至于丢官职。你自己作茧自缚,虚度光阴,现在却要用他人的青春年华来补偿,你不觉得很扯淡吗?”褚玉不留情面地点破他。
孔正道不作声了。
“少拉无谓的同情,我们不是一路人。至少,我比你大胆多了,”褚玉在他震惊的目光下抽刀,刀刃反射的银辉在孔大人苍老脆弱的脖颈上停留,“你收集童子的手段是什么,有没有散布山神符,散了多少,如实招来。不然,光看你让我妹饿得肠胃萎缩食不下咽日益消瘦的份上,我不会饶你狗命。”
褚玉眼底的乌青像两片阴云,暗自翻滚着无尽的戾气与怨愤。
第二天,他就带着审讯结果上报顺德帝。
“竟有这么多邪咒在民间流传,占天处的人是干什么吃的!”滕泗承自御花园火灾后变得十分暴躁,大概是常明昏迷了一天一夜还未醒的缘故。
他早就知道占天处不行,好在它人数是经过官府严格把控的,浪费不了多少皇粮。作为君主,他宁可这些道士混吃等死,也不愿他们和国师强强联手对自己这等凡人造成威胁。
国师今日照例没来上朝,所以这话无人敢接。
“陛下,”怀远自觉承担起缓和气氛的角色,俯下身子凑近他耳边道,“既然国师想要弥补自己失察的过错,不如将这搜寻并销毁邪咒的任务交给行天司吧?”
滕泗承听他这阴柔的太监语气愈发来气,抄起一份奏折“啪”的一声打上他的脊梁骨。怀远当场被打得浑身一激灵。
卓云舒立刻识趣地带领一班文武道:“陛下息怒。”
“怀侍官,”滕泗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可知阉人二字怎么写?”
怀远双膝下跪,无措地抱袖拱手。
“要是都像常明那样就好了。”顺德皇帝对天叹息。
不过发怒归发怒,他终存有一丝理智,在当天正午就决定派国师到国中各地寻找散布的山神符,京中行天司事务交由另六位轮流暂管。
蔺容果断收拾行囊。修道之人不惧寒暑,所以换洗衣物统共就两件,均是一水的玉白。小小一只竹篮里大部分装的是朱砂、小刀、黄纸等除祟用具。
他出了皇宫大门才突然想起自己忘了点什么。
孔正道交代的传播窝点都是人流密集的酒楼、集市,想要光明正大地找出一张又一张符咒,期间必少不了和人交谈,可是他并不善言辞……或许,带上一位能说会道的帮手会更好。
滕泗承给了他很大的自主权,允许他自由调用朝廷官员。一是因为蔺容毕竟是人人敬仰的国师,二是因为他实在太想报火烧御花园的血恨了。
蔺容朝京城外走去,一路走走停停,犹犹豫豫,最终还是选择调头去了太平院。
“什么?”陆万钟的眼珠子快掉出来了,“小的、哦不是,下官——真的可以吗?”
“只要你愿意。”蔺容觉得这样说有些冷漠,于是又补了一句:“我会和卓大人报备。”
陆万钟白天夜里做梦都想和国师来一场修行之旅,现在这样一张天大的馅饼直直落入他嘴里,少爷当然咬死不放了。
“您放心,下官从小随老爹走南闯北,三教九流都见过,在各行各业也都有熟人,关系好得很,”他边说边收拾自己的桌面,已经开始激动到手抖了,“大澜地图烂熟于心,再小的犄角旮旯也逃不出我的眼,您真是找对人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