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是的,世界上可能根本没有什么神,权能会由血统传承,我们获取权能并不是因为被上天眷顾了,而是我们身体里就有蜕凡者的血,我们两个星球间一部分人的祖上都曾是拥有这份力量的人……”
“可为什么历史里从未出现过这种人?”苏野不解地问道。
德雷克阴沉着将火柴捻灭,他深吸了一口烟,继续说道:“也许是因为缺少一个契机……也许是因为……需要恶魔来唤醒它,因为恶魔就是权能真正的主人,所以你也能看到现如今为什么恶魔留下的影响没有消失,因为我们还在,现在掌握权能的是我们,即使恶魔已经灭绝了,但‘权能’没有。”
“而你,苏野,你的权能不来自于‘血统’,而是直接由恶魔给予,它的本质是‘噩兆’!因为某些现在还无法破解的原因才让它变成了‘权能’,你明白吗?”
德雷克的声音变得高昂了起来。
“或许现在你和其他人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但以后呢……权能来自于恶魔,又由血统传承,那也就是说它们之间具有联系性,但你是个异类,苏野……还有,当噩兆被赋予这种价值后会发生什么,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苏野沉默了片刻。
“这……是真的吗?”
“大概率是。”德雷克颔首道:“我想不通有什么生物会花如此大的力气记录一段假的‘历史’,恶魔很注重仪式,这你是知道的,它们在征服一个地方后往往会留下图腾,那几座石碑不说是出自恶魔……起码也是出自某种强大的眷属,因为在那个地下空洞内我们发现了巨大的图腾,大的你无法想象……”
德雷克的口吻因为提到了某种超乎认知的事物而颤抖,他陷入了回忆当中,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狰狞诡谲的建筑、那片烧的通红的地下河和数不尽的骸骨。
但不过多时他就恢复了平常的语气。
“辞职吧,或者调去YCPD,介绍信我会帮你写好的。”
德雷克站起身,将雪茄捏在手里,他即使是坐着也跟苏野差不多高,宛如一尊石狮子,可他的语气里没有压迫感,有的只是年长者对于晚辈的无奈与心酸。
“我答应过你父母会照顾好你,别让我食言。”德雷克说。
“我现在就过得挺好的,但是……这就是您突然叫我来的理由?”
苏野问:“是您知道什么了吗?”
德雷克愣住了,室内本来温暖的空气温度在这乍破的一句话间好似降至了零点,两个人默默地对视,听着圣歌浩浩,德雷克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这很奇怪,机械眼是根本无法传递出情感的,可德雷克认为若是自己有一双人类的眼睛,那么刚才就会有这种情绪一瞬即逝。
“你是指什么?”德雷克不安地问。
“我这次的工作很危险,是吗?”苏野说道:“危险到您认为我的噩兆会重新复发?”
“不。”德雷克短暂迟疑后,摇了摇头,“是你本身就已经成了一颗定时炸弹。”
“如果我退出,温青会怎么样?”
“局内会给他配备一个新的同事。”德雷克回答,“能让你离开这儿已经是我权限内能做的最大的事了,温青……他近几年的表现很好,但是他家族里有遗传的精神病史,这种人我们是不可能让他离开的。”
“精神病史?”苏野笑了一声,“监管局内有多少是正常人吗?”
“没有。”德雷克自嘲地笑道:“所以我们都走不了,只要权能还在,我们就始终要互相监视……危险从来不只是来自于外部,恶魔死后我们反而要盯紧的是自己人,蜕凡者就是一柄双刃剑,他能灭绝恶魔,当然也能灭绝人类,你觉得为什么这座城市里生活着两个星球的居民还能够维持平衡?为什么星球间没有战争?因为我们都在惧怕着彼此……苏野,这是一种威慑,远比核弹要更可怕的威慑。”
“那您怎么就愿意放我离开?”
“我相信你。”德雷克注视着她的眼睛。
“这可不仅仅是您相信我这么简单吧?”
苏野很清楚,德雷克虽然身为部长,但也无权放任自己离开,在他上面还有理事会,他们不会由着德雷克做这件事,毕竟此事一旦开了先河,那后面再要管理起来就难了,监管局立足靠的是铁律而非理想或利益,他们与靠着爱好建立的钢骨结社那类组织不同,监管者不会像年轻人一样高谈阔论,煮酒挥毫,眼里满是沸腾的火焰。
他们的火焰早就熄灭了,早就被岁月蹉跎成比冰还冷的东西,残留下来的只有在火焰中熔铸出来的铁腕,那是火焰唯一存在过的证据。
“我会抹除你的噩兆,你的权能也会就此消失。”
“……抹除噩兆?您……”
苏野一愣,意识到了什么。
“遗骸?银枫区的遗骸?”
“是的,那是目前唯一一个无主的遗骸,如果我能把它拿到手,就能偷偷给你进行手术,除了我和那个医生之外没有人知道你患有噩兆,他们只会发现你的权能消失了,你可能会被监视一阵子,但也无伤大雅,我会写好报告说明你是在工作当中受伤才导致权能遗失的,运气好还能帮你混到补助。”
德雷克言语诚恳。
“你可以去任何地方……起码不会死在我前面,你们星球有句话叫‘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不希望这种事发生。”
“偷偷……?您受到的监视恐怕才是最严重的,真能‘偷偷’做这种事吗?”苏野说。
“既然遗骸真的存在,那就有无数双眼睛会盯着它,它就像是潜藏在某个海域里的宝藏,而其他人则是前去探险的船队……但他们为了不引人注意也只会暗地里派人去调查,可您亲自去做……那和开着万吨巨轮入海有什么区别?”
她的眼神落寞了下来,发丝滑落,遮住了苏野的小半张脸。
“我不会让您为我冒险,非常感谢您愿意告诉我这些事,我发誓不会说出去的……谁都不会。”
苏野说着,向德雷克鞠了一躬,而后向着门外走去。
“我得走了,还有人在等我。”
……
苏野离开大楼时正好水烧开了,德雷克愣神地望着刚才她站的位置,直到蒸汽把水壶盖子顶出乒铃乓啷的动静后才过去关了火。
他从柜子里拿出珍藏的茶叶,擓出一勺投入到杯子里,再浇入滚烫的开水等待茶叶泡开,一股茶叶独有的清香被其鼻腔内的传感神经捕捉到,德雷克悠长地深吸了一口气,将窗帘拉开。
外面的祷告声还在继续,雨水已经将那些人身上的衣物打了个透湿,可火光依旧没有熄灭,浩大的声音回荡着,不断刺激着德雷克的心脏……
他的确还有心脏,虽然身上义体的植入程度已经达到了93%,但大脑和心脏仍旧是他自己的。
他望着有两只人影撑伞离开了大楼,在人群边驻足了一阵,那毫无疑问就是苏野和她的后辈……
“请原谅我。”
德雷克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在向谁说话。
“请原谅我。”
德雷克又重复了一次。
若是苏野刚才有注意观察他的手指,就能发现德雷克一直保持着中指压在食指上的叠指姿势,这代表了忏悔。
他走回到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圣经》,若是此处还有其他人在场肯定会十分意外,因为德雷克从来都是一副唯物主义者的模样,谁也不觉得他会信教。
在那本圣经的封页上写着名字:MR·夏。
德雷克不知道他是谁,这本书当初就放在他书房的桌子上,这本书的主人除了给自己留下了这本《圣经》外,还留下了一小瓶的鲜血,装在一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玻璃瓶里,第一眼看到时德雷克就被那血液中的美感震慑住了。
那是犹如千年美酒一般醇厚的红色,荡漾着宝石般的光泽,量很少,连十分之一品脱都没有,但却价值连城……
那是恶魔的血。
房间里突然响起了音乐声,唱针自动搭上了唱片,德雷克一挥手,机械仿若具有生命般动了起来,他十分虔诚地跟着歌声祷告。
“最圣洁的父,求你教我们祷告,好像我们的主教祂的门徒一样,因为除非我们祷告正确,否则我们的祷告将不蒙垂听,圣灵啊你是那完全的教师。真理的圣灵啊,引导我进入你的真理。祷告和恳求的灵啊,在我里面栽下爱祷告的心,一颗安静与你恳谈的心灵。”
“求你救我、从方直和守形活音之遒误中解胜。求你垂听我这样的祷告。”
“我无意蒙骗,求您宽恕我。”
德雷克说道:
“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