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响起了钟声,六座钟楼在风里轰响,犹如大地之上耸立的山峦。
德雷克将水壶架在火上,眺望窗外,密密麻麻的人群自发来到监管局这处分部的广场前,为A156列车上的每一个逝者进行默哀,他们身披着深色的雨衣,将蜡烛护在手里,在黑暗中聚出一片火光,其中还有不少教会的教士,他们带领人们高唱圣歌,歌声与钟声相互融合,震得玻璃摇摇欲坠。
“很久没听到钟声了。”
德雷克拉上窗帘,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这是一间两百平大小的屋子,大的像是皇室用来举办宴会的宴会厅一样,光是从地板到顶端的高度就有七八米,弧形穹顶上雕刻着创世纪的壁画,四面墙间都镶嵌着高大的书架,欧式的水晶吊灯从屋顶的正中央垂落,在昏暗的室内轻轻颤动。
“上次见你还是小半年以前。”
德雷克将手搁在桌上,双眼与苏野对视……实际上苏野认为那不能叫做‘双眼’,德雷克除了身形之外没有一处地方像是人类,那张脸自鼻尖以上是一个嵌合式的义体眼器,中间部分亮着一只猩红色的竖眼。
他身着鸦青色的风衣,脑后垂落八条由神经管线编织成的长辫,声音无比低沉。
“最近怎么样?”
“一切都还好。”苏野说道。
“噩兆还有复发吗?”
“没有了。”
“午饭吃过了没?”
“等会再去吃。”
“和你那个后辈?”
“是的。”苏野点头。
“他知道什么了吗?”
“什么都不知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他说?”
“没这个必要吧。”
“这样啊,没这个必要……”
德雷克十指交叉,指尖在手背上敲打出附有节奏的动静来,他沉默了很久,幽幽叹了口气,将手摊开,从抽屉里抽出一叠CT片甩在桌上,苏野看清后眼神一凝。
暗色和明色交织的画面中有几块橘子大小的物体,那分别是苏野萎缩之后的心脏、肺部和肾,它们只有正常成年人内脏的三分之一大小,看起来像是枯掉的海绵。
“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德雷克问。
“嗯。”苏野点了点头。
“嗯?”
德雷克像是被这个字点燃了怒火的引子。
“你从来没打算说是吗?真不敢想若不是我主动提出来你还打算瞒我多久?看看你的心脏……看看,看看!”
他猛地拍着桌子,像是在发泄不满。
“这还能被叫做心脏吗?连一只负鼠都比它要大!如果你有一天死了那原因肯定是心脏衰竭!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究竟用了多少次权能?苏野,你和那些人不一样,你的权能来自于噩兆!需要我提醒你噩兆是什么吗?它是两个星球的人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它能赋予你超越人类的力量,也能将你拖往深渊,你每一次使用它都像是在自己走向地狱!”
“……是医生把它交给您的?”
苏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除了您还有谁看过这个?”
“只有我,见鬼,你以为我会把这玩意当成圣诞节宴会的请帖到处发吗?”
德雷克怒火中烧地说道:“上面已经将‘转换’列为了权能制造的计划之一,他们发现了‘血’的共通性,若是这时候你被人发现会是什么下场知道吗?”
“我不会暴露的,德雷克先生。”苏野说。
“我和其他人并无差别,只要您不说,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而且我也相信医生,他不会对其他人说的,您会知道这件事也是因为他相信您……”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苏野。”
德雷克烦躁地敲打着桌面,他的声音被压很轻,却宛如在室内起了一道惊雷。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我们找到了有关一座古遗迹吗?它的存在一直是个秘密,我本来不想对你讲的……”
他不安地摩挲着双手。
“你知道《太平要术》吗?”
“什么?”
苏野迷茫了。
“是《三国志》里提到的那本古籍……对吗?我历史学的不太好……”
“古籍、仙法,都是的,都可以这么说。”
德雷克点头道,他一字一顿,生怕苏野漏听了其中的任何一个字:“那本来自于你们星球故事中的古籍……传说中它是由南华老仙赐予张角的三卷经书,十三年前我们在一座地下宫殿里找到了五座高逾千尺的石碑,上面所记录的文字没人见过,我们费了一年半的心血才解出第一块石碑的名字是《太平要术》,这件事我从未告诉过你……而一周前,这块石碑的碑文被破译了。”
“……您想说什么?”
苏野吞了口唾沫,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瞳孔不自然地收缩起来,说不清是惊慌还是期待
德雷克从桌上的雪茄盒里摸出一只雪茄,而后将盒子推给苏野,自己则是用雪茄剪剪去雪茄的尾部后,点燃火柴放在其下炙烤着。
好像此刻做些什么才能让他感觉到心安。
“石碑上所写的不是甲骨文或任何一种人类的文字……它是恶魔语,我没开玩笑,恶魔的文字是意识流……不具有固定的实体、语法与句式,所以一开始根本没人发现这一点,但现在它被破译了,那是一本真正的古书,它被写在历经千年岁月的石碑上……但它被建造的时间肯定远比那要更久,我们用碳14同位素对其周围的土层进行了分析,它来自于二十万年前。”
“二十万年前?”
苏野被这个数字震惊到了。
“上面……写了什么?”
“一段过去。”
德雷克盯着手中的那团火焰,一字一顿地说道:“关于人类,从恶魔手中偷走‘权能’的过去。”
呼吸声变得异常沉重,苏野能听到大量空气被吸入肺腑的动静,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德雷克的,灼热的气息被从呼吸管道里吐出,窗户被震的轻微颤动,这是大型的动物才会有的吐息方式和肺活量,吐息在房间里呼啸而过,呼吸者的肺部犹如一只被压满的风箱。
窗外的颂唱声变得越发清晰,好像此刻是什么盛大舞台剧的高潮时刻,仿若是《调音师》结尾那位盲人钢琴家一把扫开障碍时带来的震撼。
有什么东西在敲击人的心脏,你明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但却不敢回避,唯有等待。
“偷走……?”
苏野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了。
“如果那碑文中所述的是事实的话……那么权能就不是什么于绝望时降临的‘契机’,它本就存在,它来源于一场欺瞒天地的盗窃行动……你们星球的人类以神话体的方式将它记录了下来,在圣经中它被比作由蛇看管的禁果,亚当和夏娃偷食了它,于是被上帝赶出伊甸园,上帝在伊甸园的大门外布下了一柄燃烧着的剑,使人类再也无法涉足此地、而在古希腊的神话中它是被普罗米修斯盗走的火种、在山海经中它是被鲧从天帝手中取走的息壤,它也是张角拿到的那本太平要术!……这些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点,它原本的主人是神,最后却落在了人间,成为人类唯一能触及到神明的凭借……这是绝密,苏野。”
德雷克说:“我一生中听过许多的绝密,并发誓要将它们带到坟墓里,可现在我告诉你的,是连我自己都恐惧的秘密,它是——真相。”
“所以说……权能根本不是什么神迹,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