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一名军士谨慎地请示道,“用刑吗?”
站在他前方的,是一位披袍擐甲的武将。他收回巡视操练场的目光,未答反问:“你们审了几个时辰?”
“从昨夜抓来,一直在审,没有停过。但是,我们查获的证据太少,没有办法从他的回答中找到破绽。”
“他的思路清晰?”
“是。不管是个奸细还是个商贩,都是个滑头。”
大人不再询问,向另一侧的侍卫下令道:“韩猛,准备图板。”
“是。”韩猛应道。
军士抬起头:“大人,您认为他适用非常之法?”
“审了一夜还能对答如流,他的头脑与意志都超出一般人。而且,他现在一定竭力保持清醒,是最佳时机。”
“是,属下即刻准备。”
一队人马,黑衣黑氅手持火把,呼啸着冲进幽暗的牢房,让原本乍明乍暗的审讯室刹时火光通明。
队列训练有素、展动井然,瞬间围立牢室半周。
室中央,一位瘫坐的污糟之人被映得分明无遗。看着这番变动,他露出惊慌失措的样子。
原本审问他的军士迅速列队,立在牢室另一侧。
全体肃然静待。
片刻,在炽火辉映下,一个英迈的身影挟风而来。
只见刚才的大人行若雷霆、势如削峰,三四个阔步,便来到中央主位。肩后的黛青氅衣随着他的身姿轻轻扬起,又随着他的落座而静息。
当看清他不怒而威的脸庞,室中间之人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这位大人的眼神宛如月下刀光,明锐锋利、冰冷坚定。更可怕的是,他的脸上透出一种绝世的冷漠,好像既使毁灭了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大人也在扫视着受审之人。只见他虽然落魄,衣衫不洁不整,但眼睛灵活、目光流转,精神状态尚可。
大人开口问道:“你是契丹人?”声音清澈冷静,回响于室内。
“是。”疑犯战战兢兢地回话,但他想表示心中坦荡,便壮着胆子求情道,“大人,我不是细作,我只是养家糊口的行商走贩,我从未做过坏事呀,大人,大人一定明察呀!”
大人并不理会:“你是行商,保州、安肃,这附近的镇寨都去过吗?”
疑犯目光闪烁,他怕回答“去过”,会被诬赖成四处探查,但又不能违背行商之名,便含糊地回道:“有的去过,有的无利,就没有去过。”
大人没有继续问话,只是冰冷地看了看他,目光好像穿透了他的身体。
疑犯在这凝静中胆战心惊得不知所措。突然,却听到大人冷漠的声音:“吊起来。”
疑犯大惊,不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什么触怒了主审。他惶恐地哭喊起来:“大人,小的冤枉,小的冤枉!您一定弄错了,不是我,我不是!”
喊叫中,他的双臂却在瞬间被拉紧吊起,全身空悬。
大人对疑犯的激动并不感到意外,他平静地推进道:“莫怕。只让你描述几个重镇名址。”话语中虽有镇慰之意,但是命令却不容推却。
吊起的人不再喊叫,却也不住地抽咽着。这位大人平和得有些瘆人,他必须守住思绪,以免吓昏了头而错招错认。
见他已经不是那么激动,大人向手下吩咐道:“开始吧。”
站在大人右侧的韩猛拿出图板,但并未递于疑犯眼下,而是托于胸前。因为图板很大,火光十分强烈,他足以辨认清楚。
图板与大人距离很近,当疑犯向图板看过来,他的眼神和表情清清楚楚地映入大人眼中。而火把集中在疑犯和图板之间,图板背侧的大人,却并不真切。
疑犯看看图,再看向暗影中的主审,有些不知所措。只听大人平静地提醒道:“说说看,去过吗?有何印象?”
疑犯颤栗着,又看向图片。他思量着不要说错话,慢慢地回道:“这是保州城内的广安客栈,我在那儿住过几回,因为价钱便宜,都是中界南北的小商贩。”
他深吸一口气,又道:“那儿的老板,我记得,是个矮胖子,待人很和气,很会做生意,有一次我寄存货物一天多,他算我一天。”
见大人并未打断他的叙述,也未显不满,疑犯稍稍放松一些。他咳嗽一声,哆嗦着舒口气,算是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
见他已叙述完毕,韩猛换出下一幅图。
疑犯看向图画,不安地动了动,又不自然地舔舔嘴唇才说道:“这,这是碧山茶楼。我,我们这些走贩每次到了遂城,都要去喝杯茶。”
他见无人问话,怕自己交待得不切实又惹怒大人,咬咬牙,低声又道:“其实,茶钱是,是过路钱。”
大人仍没有问话,但似有所思。
韩猛又换一张图。
第三幅图,疑犯如此描述:“这是荣雁居,在安肃边,不太好找,但是价格很便宜,所以有时买卖不好时,我会多走几步,在那儿住。那儿的老板,人很实诚,虽然偏僻点儿,但听说在他那儿没有丢过东西。”
接连几幅,疑犯体力越来越吃紧,看来已经到了他承受的极限。
大人示意左侧军士给他拿了张窄凳,让他勉强可以踮脚。
疑犯暗想,可能大人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
当所有的图片都辨识完毕,疑犯长吁一口气。
大人站起身,下令道:“抓捕荣雁居、将进酒肆的老板。”
刚放松的疑犯一惊:“我没说!”话音一出,他却意识到——这便是口供!
他恨极地又连声叫道:“我没说!我没说——”
火炬人马却早已如来时般迅行,撤离得无踪无影,包括他脚下的那只窄凳。
室内瞬间暗下来,恢复了乍明乍暗的阴沉。
再度空悬的案犯颤喘地回想着刚才的一切,愕然觉得,自己好像经历了一场鬼魅审讯。但是,他的脸上却一改之前的畏惧,露出狰狞之色,最后爆发出狠戾的一声叫嚣:“乌库森哒——”
最后离开牢房的两位军士一边上着锁一边感叹。
“大人神了!”一个年轻的军士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