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回京名为准备会试与殿试,实则是要回去复命。若我将临江郡内登记造册的数万青壮年失踪一事禀明,你可知道后果?”
接过凌老递过来的茶,紫宸一边用杯盖缓缓除去浮沫,一边不确定道:“眼下,朝廷已是自顾不暇,很难有余力对付各地的私军吧?”
凌士锜点了点头:“当然,其实上面也知道,西南申家造反,各郡势力蠢蠢欲动。大家族无不借着各种由头扩充私军,压肯定是压不住的。远的不说,就连本郡郡守蔡家、裴家、柳家,私军违规超编从数千到数万,我这里可是都有数呐。”说着,他还一边虚指了下自己的太阳穴。
紫宸赞道:“夫子不愧是夫子,只是学生有些好奇夫子究竟是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查到这些消息的?也不知可有查到我的私军位置?”
凌士锜岂能不知他心中的小算盘,揶揄道:“哼,少来,没有点道行恐怕还真着了你的套。我若是告诉了你我是如何做到的,恐怕第二天老夫的眼线就得一个不剩,说不定还捱不过今晚!是也不是?!”
紫宸忙打了个哈哈,叫屈道:“岂敢,没有实际利益冲突,学生又何必无故树敌?尤其还是面对我的恩师呢?而且,我的红花楼也只是做些小本买卖,也养活不了多少人,生逢乱世,也无非求个自保。若是夫子有更好的门路···”
面对那带有渴求意味又颇显无害的双眼,凌士锜一时竟有些气笑了。
“嘿,好你个紫宸,主意竟打到老夫这边了!”
顿了顿,他凑近低语道:“老夫这还真有一个法子,只是怕你不愿!”
紫宸立时摆了摆手:“若是让我投靠朝廷···”
凌士锜一把按下他的手,没好气道:“先别急着打断,待老夫说完。如今的朝廷也不是铁板一块:公主殿下与太宰貌合神离,拥护前太子的余孽尚未肃清,手握大权的权臣结党营私屡禁不止,南方又有申家逆贼。如我等真心关心黎民社稷的几个老臣夹在中间,莫不是如履薄冰!凭什么少数人的野望却要万万平民流离失所,以命来填满他们欲望的沟壑?!”
许是一时真情流露情难自已,凌士锜越说越激动,千言万语终是化归一声长叹。
“唉”。
俄而,待心绪渐渐平复,凌老接着道:“我和几个老伙计私下不知讨论过多少次,最后想到了一个有些疯狂的法子:本就注定走向分裂的国度,与其不断缝补,倒不如索性加快这一进程!当灭亡在所难免,唯有新生才是王道!乱世出枭雄,时势造英雄。琅琊的未来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但我总觉得你将会是未来其中一颗无比闪耀的新星!”
这一刻,紫宸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恩师。
“我···”
他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与激昂的话语,却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想过拯救苍生之类的抱负,凡人的生死不过春去秋来数十载,而他的目标也从来不是什么人间烟火。
他一直认为自己注定和凡尘在两个世界,自己只是人间客,除了亲朋好友,未来的道友,他人于己也不过是过客,仅此而已。
凌士锜还当他被自己足以诛九族‘大逆不道’的言论惊吓住了,叹息道:“算了,是老师太着急了,忘了你如今也不过只是一介少年郎。什么责任,什么天下苍生,本就不该让这么小的你来承担的。只是···要来不及了啊···”
一想到两年之后,公主殿下就要带领整个琅琊国的青壮一代参加那毁天灭地的逐鹿之战,凌士锜心中就是一阵绞痛!
让琅琊国子民安安稳稳,过着小国寡民的生活不好吗?
殿下为何非得参加那九死一生的仙门之战?!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这下好,战令不日将到,如今想要反悔也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
紫宸诧异道。
凌士锜摇了摇头,兀自强撑起精神道:“现在告诉你也不过是徒增烦劳,且再耐心等待几日,你便知道了。眼下还是谈谈如何助你发展壮大吧。”
虽然最是不喜他人卖关子,但谁让对方是自己恩师呢,紫宸不得不耐着性子做倾听状。
“你也知道,前线战事吃紧,各地大家族趁机壮大私军者不胜枚举,朝廷明明可以在萌芽初期就给掐掉,为何却是采取默许的态度,以致如今这番局面?”
紫宸想了想回道:“国库空虚?致使兵员不足以及粮草短缺?只待各地私军团练起来后就一纸征召,而朝廷不费一分一毫就多了数倍的兵力?不过,他们就这么确定这些私军能为他们所用?”
凌士锜赞许道:“果然聪慧,对,但也不全对。国库并非如市井传言般空虚,反而算是充盈,利器更是无算!放任私军壮大的确是一柄双刃剑,但对殿下来说却是稳赚之举。如果这些私军听话,南方的叛军就是他们的军功;如果不听朝廷调度,殿下有的是法子让他们互相争斗。”
“而且,世人只知前线一败再败,却不知朝廷的正规军团还从未出动过!如果敢小觑他们,等待敌人的只会是败亡一途,别无他路!”
紫宸摸了摸下巴,大脑中不断飞速思索着各种可能性,他有些不确定道:“难道那位殿下是在练兵?”
“不错!”
凌老的神情再次变得明灭不定,似悲伤、似无奈。
紫宸暗暗思忖:或许与几天后要公布的大事有关,琅琊国没准要面对什么前所未有的大敌,逼得朝廷那位公主不顾一切在练兵备战!
想通后,他道:“难道老师所指点的途径就是让我带领我的私军走上兼并之路?以战养战?而且不用担心朝廷的报复,是吗?”
凌士锜默然不语,半晌,他望向被江风吹起的厢帘一角,喃喃道:“已经这么多了吗?”
声若蚊蝇,微不可闻。
紫宸顺着视线瞧去,可隐约看见在城外桐江的南岸,三三两两拖家带口的难民正在源源不断往南岸渡口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