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渐浓,柳絮随风轻舞,小叶镇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行来。驾车的是一位腰间挂着酒壶的邋遢汉子,他那一头金色长发,虽脏兮兮,却随意挽成一个发髻,用一根木棍固定在头上,竟有种说不清的潇洒。
“姓史的,你驾车能稳当点不,颠得我早上吃的孙姨家的包子都要出来了。”
简朴的车帘后,一个摘去虎头帽,改戴一对滑稽耳罩的孩子探出头来,抱怨声中带着几分稚嫩。
“也不知道老爹吃错了什么药,硬要你带着我去江南府,瞅你这样子一路上不知道是谁照顾谁,事先说好,一天只能喝一壶酒,我怕你喝多了把车赶到河里去。”
“知道了知道了,小杜啊,要知道我当年可是和你爹……”
“打住打住,这么多年了还没吹够,老爹说了只是和你是同乡,之前一起远游过一次,什么寻宝什么大战统统是你的醉话。”
“那是老杜头低调,当年啊……”
还没等汉子说完,伸出车帘外的小脑袋搜的一下就缩回去了。
“我要看书了,到驿站了叫我。”
汉子无奈的摇摇头,心中却是暗自好笑。他知道这小鬼虽然嘴上不饶人,却是十分开心能有个熟人和自己通行的,只是性子使然不愿表露罢了。
“好嘞好嘞,看在李先生面子上我就不和你这小鬼头计较了。”
杜灵柏坐在车厢内,不再理会车帘外汉子的碎碎念,转头从车厢角落放的小书箱中拿出一本泛黄的书册,小心的翻阅起来。书箱是老爹做的,除了书箱以外挂在车厢顶的羊皮水囊也是老爹的杰作,据说是老爹家乡的习俗,儿子出门,当爹的一定要亲手做一个羊皮水囊,大概有一路顺风、旅途平安的含义吧。
不过在春雨绵绵的江南,想晾干一块新鲜羊皮用于制作水囊可真是不容易,为了等待水囊完工,出发的时间硬是延后了整整一旬。杜灵柏叹了口气,看来大概率赶不上江南府五月节的龙舟会了。
耳罩孩子收回思绪,低头看着手中的书籍,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一本随笔,这是先生临行前交给他的,里面是先生当年求学赴考一路有感而发而作,多是一些对文章学问的感悟心得,也有一些或意气风发或失意低落的诗句。杜灵柏看的津津有味,没想到一向古板的先生年轻时也能写出“若持三尺气概剑,有蛟龙处斩蛟龙”的霸气诗句。想到先生孩子不由得笑了起来,抬起头,透过车窗看着窗外,先生现在在干嘛呢,是否也和我一样有些思念呢。
书斋内,老先生双手负后站着书案后抬头看着头上的匾额无言的沉默,书斋外,一个矮小精壮的汉子跨过门坎走进房间,这是他带着杜灵柏拜李先生为师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踏入这座书斋的大门。
望着站在书案后背对自己的老人,中年铁匠眯了眯眼率先开口道:
“要先谢过先生赠书、赠车,让小柏这次出行轻松不少。不然徒步前往江南府不知要多久时间,只怕要耽误了乡试的时间。”
回答男人的只有一阵沉默,男人也不介意,继续说道:
“这么多年除了我,小柏对您是最信任不过,您能劝说小柏走出小镇前去参加乡试属实是让我大出意外,不然我还没把握能劝动他,感谢您……”
没等男人说完,向来好说话的老先生猛然转身瞪大眼睛怒斥道:
“你给我闭嘴,别把我和你混作一谈。”
近年来体弱多病的先生的声音回荡在书斋内竟是如洪钟大吕一般,换一般人指不定都要耳膜生疼。
男人不以为意,仿佛完全没听到先生的话,他继续说道:
“先生十数年倾心培养,相信小柏至少通过江南府的乡试是没什么问题的,哪怕不行,我这边也能想办法运作,至少保证能以秀才的身份重返小镇,到时候先生就可以功成身退,将小镇学塾交于小柏了。”
老先生听着男人的话语,胸膛剧烈起伏着,素洁长衫的下摆随着急剧的呼吸微微摆动。
“耗费小二十年时间去算计一个孩子,你好大的本事,你是怎么敢站在我面前!杜守山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要是二十年前的我肯定不敢,现在李先生自顾不暇不像是有和我较劲的余力。”
“好好好,不愧是先帝四位影子之一,老朽倒要看看以这残躯能不能杀你!”
话音未落以年迈儒士为中心空气猛地一滞,随后猛地向外扩散开,向四周产生了巨大的冲力,摆放整齐的书案一瞬间被冲的七零八落碎裂一地。铁匠随意拨开飞向自己面门的碎裂木板,微笑的说道:
“今天算了,还不到时候,在下还有要事要办,前来书斋也只是对李先生表达一下感谢,仅此而已。”
男人顿了顿,收敛了脸上笑意,冷冷的说:
“要是没有先生的帮助,我的任务也不会这么轻松,日后先生离开小镇之日杜某必定亲自送行。”
说罢男人转身离开了一片狼藉的书斋,头也不回的离去。年迈儒士一直等到男人走远后才身体才开始微微颤抖,扑通的一下坐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他心里知道,以他现在的状况十个也杀不掉这个男人,老先生抬头看着房梁上的匾额老泪纵横。
孩子,是为师对不住你啊。
房梁上挂着一块李先生亲手写下的匾额,是老先生亲手悬挂,上面只有两个字《求静》——囚禁。
云逸城,是大周有名的粮仓,由于背靠曦月江,土地肥沃,在纳入大周版图前就是南蛮子境内数一数二的大城市,南蛮子多是以部落积聚,只有打仗前才会召开大会根据各个部落的实力选出一位盟主统领军队,而云逸城就是几百年前最后一代南蛮盟主部落的主城。
城内主路上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一家酒楼门前,已经过了饭点正趴着柜台后打瞌睡的店小二听到声音赶忙起身,揉着眼睛绕出柜台迎了出去。一看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个邋遢汉子和一个古怪的孩子,顿时没了精气神,懒洋洋的接过马缰绳漫不经心的说道:
“店里大灶已经熄了,现在只有凉菜和面食,两位客官看看吃些什么。”
戴着古怪耳罩的孩子皱了皱眉头,刚要发作就被旁边的男人一把捂住嘴巴。
“哈哈哈,头一次来贵宝地,实在是眼花缭乱四处乱逛耽误了时辰,麻烦小哥随便来点面食和凉菜就行,再就是麻烦把马匹喂一下,辛苦小哥了。”
店小二看着点头哈腰的男人撇撇嘴,说了声屋内等着就进后院忙活去了。
坐在长凳上的杜灵柏斜着眼瞅着邋遢汉子,汉子假装没看见,拿起桌上水杯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后对身旁的孩子说道。
“这里不比小镇,李先生出门前不是也叮嘱你了吗,要改改你那嘴上没把门的坏毛病,到时候起了冲突耽误了赶考时间咋向先生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