簇拥着抱鸦秭的人群消失在巷子那头,不断有人搀扶或者用车推着病人从姒水跟前经过,他们步履匆忙,眼中饱含希望。
姒水驻足在原地,夹着夜色的风凉得彻骨,一只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两下。
她扭头,一眼看见一张笑脸,映在别人家的灯火里,纯真得分明是个大男孩,哪是什么屡次在沙场上血流成河的将军。
此时此刻,看见他,她莫名地感动,眼中就噙满了泪水。
“于万家灯火处逢爱人,这是多浪漫的事啊!”她将双手塞进他手中,温暖无比。
“浪漫管饱吗?还不回家吃饭?”他伸手在她脸颊摩挲,像抚摸一只小猫咪。
“嗯”,鱼小羊转过身体,拍拍自己的肩膀。
姒水眯眼笑成了花,俯身趴了上去,鱼小羊扶住她的腿往上一送,背了起来。
“走了一天,腿疼了吧?”他轻轻在她小腿肚子上捏揉着。
“你怎知我在这里?”
“你忘了你身边暗中有人?”
姒水一愣,两人默契地笑了。事实上,她身边不只是一直暗中有人,那晚秦言昼来过后,他在她身边加派了人手。
“其实你不用操那么多心、受那么多苦,我有,我都有,我早想好了,你若愿意,赵裁的父亲会收你为义女,你从他府上嫁过来。你若不愿意牵扯太多复杂的关系,我在城中还有一处宅子,你知道的呀,平藩回来皇帝才赏的,你可以从那里出嫁。不管是哪种方式,你的嫁妆,不说是十里红妆,我也定会让你风光大嫁的。”
鱼小羊背着姒水在巷子里慢慢走着,路边的一个个窗户里散出橘色温暖的光。
“阿袄,何况就是我们直接在将军府完婚又如何,你说以管家的身份在将军府,可是在我心里你早就是鱼小羊的妻子,是鱼小羊不在大婚之后不舍得碰的妻子。你是我的妻,这是一生一世谁也无法诟病的事实。”
“鱼小羊”,姒水把下巴磕在鱼小羊肩头,“我知道你有,我知道你办得到,我是将军府的管家,你忘了吗?”她伏在他耳边轻轻说话,温暖温柔,“可是鱼小羊,在我成为你的妻之前,容我任性一回好不好,为自己活一回,我想从我的,姒水的府上带着资本嫁入将军府,这些资本就是我是有能力挣钱的,有能力替自己选择的。我,于万千人中选择你,嫁给你,不是因为不得已,不是因为无人可依,不是因为曾经寄人于将军府,是因为我爱你呀,鱼小羊,你再纵容纵容我嘛!”她娇声调皮,在他领口哈了一口热气,酥酥痒痒。
鱼小羊投降。
“姒水”,鱼小羊低声呼唤。
“嗯”,姒水应。
“阿袄”,鱼小羊轻声呼唤。
“什么事?”姒水伏在他颈窝里痴痴地笑。
“阿水”,鱼小羊柔声呼唤。
“哎”。
走出巷子到马车边时,姒水已经在鱼小羊背上睡着了。
大抵是因为太累,马车到将军府,姒水依然在熟睡,鱼小羊本想抱着她进去,让她多睡这一段路的功夫,到了她院子见她睡得像只猫,又不忍心叫醒。
触碰到哪里都冰凉的天气,鱼小羊把一条被子烘烤暖和盖在最里面,又在外面盖了一层厚厚的被子,才放心合上了门。
吃什么?
小厨房的桌子上放着今日丹蔻从寺巷土杂行按两人喜好挑来的菜。
见姒水是睡着了被抱着进来的,丹蔻让三土来问要不要他们来做饭或是搭把手,不料三土才进门,鱼小羊就嫌他动静太大,手臂大幅度挥摆着,把他轰走了。
院外传来属于两种脚步声的交错,刚走一个三土又来一个王员,未见人,只听脚步声,鱼小羊就知道,一个碗砸了出去,王员准确接住,他必须得准确接住了。
鱼小羊瞪着他,表情警告:滚!
“有女的找!”王员踮着脚尖,蹑手蹑脚,走近了,手架在嘴边,鱼小羊读他说话的唇形。
鱼小羊以为听错了,厌恶地皱了一下眉。
“女子,看上去不好对付!”王员正了一下身形,低声报告。
鱼小羊放下手中的菜刀,没有批回外衣,没有放下卷起的衣袖,他轻轻关上院门,把王员留在院门边上,自己独自一人朝门外走去。
将军府外阶下侧立一女子,风情万种,打扮风流讲究。
“将军府都是阶下见客吗?”女子听得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
的确是她!
鱼小羊下到石阶的最后两层,立于那一层的王山连忙下了一层,对他拱手,并退后了几步候着。
鱼小羊并未作答,全帝都女子都知道鱼小羊能与一个女子面对面站着已是莫大的例外。
女子很是满意,眼睫毛如蒲扇一扇,眼中精明又深情款款,“将军可还记得七年前你从双国带回的那批俘虏?”
鱼小羊半点不为所动,出来似乎就是来听来看的,不过是带了耐心来而已。
女子很包容,眼皮再一眨,换了一种温柔,“我与家妹都在那批俘虏中,幸得当初有将军在,我们姊妹才得以保住清白。”
还是那个距离,还是那个表情,鱼小羊看着女子。
“一朝成为俘虏,意味着任人安排和充满屈辱命运的开始,可你出现在俘虏营那一刻,我却有了期待和幻想:往后余生同在一片土地上,重逢在所难免,故事有了开端,我与妹妹自恃容貌出众,在双国男儿中硬是没挑对眼一人,所以那时想这是上天的安排。”
像是看到美好的过往,女子眼中的精明淡去,浮现一丝纯真,她停顿,无奈又无力地笑着,抬头看回鱼小羊时,面上有些凄楚,他的目光根本不在她这里。
她继续说:“我本自命清高,以为嫁人定当嫁你,所以不甘为俘虏,哪知只是自命不凡,故事又哪有什么开端?七年的时间,从有自由到无自由,帝都的街我从未见过你。每次你凯旋,我都只能远远地听跑去看回来的人聚在一起讲,假装自己也在场,想象与你共同出现的画面。两年前,冰天雪地,我终于得见你,五年前一眼就心动的人,五年后还是爱!我有了继续的动力,欢天喜地,不想还没挨到第二天,你要娶一个死刑犯的消息就传遍了帝都。我花那么大的气力想要洗去俘虏身份的自卑和耻辱,只为有一刻堂堂正正立于你家阶下与你相见,可是你要娶一个死刑犯!”
女子说话时,神色表情到位,毫不隐瞒内心,她似乎自己都觉得自己好笑,看着鱼小羊:“所以,是我对爱有曲解吗?”
她像是真的渴望谋求一个苦苦追寻的答案。
鱼小羊看着她,像是在看士兵打报告。
“前久,我在本子里看到了你和她”,她笑,如同贤良淑德、善解人意的知己,“郎才女貌,方知除她,无人能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