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氏灯行门口的路呈坡状，马车夫每次到这里都要咬紧了后槽牙勒缰绳，马儿后坐得几乎屁股顶在马车上，这一番一鼓作气，马车才缓缓停了下来，在马车一侧干使劲的胖姑娘拉屎一般憋着劲儿，在马蹄终于不往前滑的时候才左右手分别捡了一个石头塞到车轮底下。

“有人在……有……”，她刚踏进灯行喊叫，一个年轻人从桌柜后面站了起来。

两人在看到对方那一刻都浑身不自在起来。

“那个，你，你的衣服我洗了，但我不知道原来你，这儿，那个，我下次给你专程送过来吧！”胖女孩实在是不喜欢自己那扭捏的劲儿，后半句话强行拽正了自己的身体，将声音恢复到平常时候那种粗大嗓门。

“哦”，姑娘家都打算让“当时”过去了，自己还尴尬个什么劲呢，南湘也恢复平日彬彬有礼的样子：“上次还要谢谢你！”

“啊”，姑娘摆摆手，“我这人天生劲儿大，不值一提。对了，我叫阿柚，万家商行的，以往都是我阿爹给南氏灯行送竹子还有裱灯裱扇面的纸，现在是我送。”

“啊，前两天你阿爹差人来说了”，阿柚说话间南阿爹从后面撩起帘进来了。

“南阿爹”，他说这话，阿柚就猜到了他是谁，也不绕弯子，直接打招呼。

“你？”南阿爹认出她是上次在王府一人撑住梯子的女子，吃惊又激动，“是你上次帮了我们，今天一定要留下来吃顿饭再走！”

“哎呀，南阿爹”，阿柚一听南阿爹似乎把事情搞得盛大起来，连忙上前：“平日里帮人推个车、搬个东西那都是常事，您千万别客气。您看这竹子放在什么地方，我们好给您搬。”

“搬什么……？”南阿爹刚要拒绝一个女孩子搬重物，阿柚已经出门，扛起了一捆竹子。

那一捆竹子不轻，以往万家掌柜带着伙计来也是要搬出一身大汗才能搬完的，南阿爹忙带路，他在前面一阵小跑，先于阿柚一段距离去打开了院子正大门。

阿柚扛着竹子进门的时候，一眼看到了与在裱灯笼纸的两个老人围坐在一起的女子，之所以一眼看到，是因为女子着装艳丽又贵气，她扛着重物朝那边半蹲了一下身体，算是给这家的长辈行了个礼，很快又甩开双腿把竹子扛到南阿爹指定的地方。

“啊呀，你怎么能让小姑娘扛这么重的东西呀！”阿柚刚把竹子撂下肩，南老爹跟南老娘放下手中的活计围了过来。

“老爹老娘，不碍事，理应由我们扛的。”阿柚性格粗狂直爽，哈哈大笑着就往回走。

“你怎么能扛这么重的东西呢？”阿柚才刚甩开双腿，只见迎面来了迈着小跑的步子磕磕绊绊一脸通红喘气声短而急的南湘，以及跟在他后面双手扶着竹子企图帮他托举些的着装艳丽贵气的女子。

南老爹和南老娘一脸不可思议，自家这养得白白嫩嫩打小只读书的少年郎，什么时候拿过这么重的东西了。

“其实你不用搬”，阿柚看得不好意思，又不好插手，直看着那女子以别扭的姿势辅助他导致他更加吃力地把那捆竹子放下来，阿柚才上前劝阻道：“别觉得我是个女子而随便心软，我替我阿爹送货有一段时间了，家家我都是这么搬的！”

阿柚挽着袖子笑得没心没肺，给扛竹子的伙计让开道，她又朝门外去了。

阿柚第二捆才刚上肩膀，就看到南湘在马车的另一边也搬起了一捆，她刚要劝，那个着装艳丽的女子又“突突突”跑来，后面还跟了个小男孩。

阿柚看了一眼那两人，知道自己再开口劝也不合适，把那竹子在肩上掂了掂就走。

“那么重，还脏，别搬了！”女子原本不算柔和的声音硬是被压得细小怪异，阿柚心大，但也听得出几分意味，冲稀奇地盯着她的小男孩从齿缝间弹出一个声音。

小男孩学着她弹了一下，但只发出了口水声。

“我叫阿墩”，阿柚甩开半跑的脚步，后面跟来一串“嗒嗒嗒”小跑的声音。

“阿墩”，一个明朗的女子的声音，小阿墩在小跑中被拦腰抱走了，阿柚身体下沉，肩膀一斜，竹子从肩上落下，在一旁收拾入库的南阿爹赶忙来搭了把手。

“我叫南酥，我阿弟叫南湘，那姑娘叫鱼阿音，这个是小阿墩。”阿柚走到院中，一个皮肤略黑但浓眉大眼的女子过来挽住她的手一同往外走，阿柚听出她就是刚刚抱走小阿墩的人。

“我还有事，不能帮你们”，出了院门南酥朝另一头走了：“留下来吃饭，我阿娘已经在做了，我阿爹吩咐要做几个好菜呢，很快的。”她脚步匆忙，边走边回头说。

阿柚竟连一句话都没搭上。

南湘每往返跑一趟，鱼阿音就“突突突”跟在他后面一阵小跑，几趟下来，她和南湘一般累。

阿柚每次返回都看到他沉重得有些拖地的脚步以及他咬牙里的倔强，知道劝不了，只能拣着大的重的扛走，尽量把小的轻的放到他习惯去拿的那一边。

“饭菜已经上桌，洗把脸就吃”，已经在院子里的桌上张罗了半天的南阿娘见已经扛完最后一捆，连忙取了帕子端了水出来。

阿柚看了看南家其他在各处忙着但都停下来笑语盈盈看着自己的人：“行！”她吩咐完伙计，在水盆里撩起水洗了个囫囵脸，又重新将帕子揉搓洗干净晾在了盆子边。

“照例，每次送完货，我们都要派伙计来帮忙削竹篾。南氏灯行是百年灯行，对各方面的品质要求高，以往都是我阿爹亲自来，最近一段时间都由我接替他，不过您放心，我的手艺一点不比他差的！”一坐下，阿柚就赶忙跟南家人说道。

“先吃饭”，南阿娘把一块酥肉放到她碗里，并笑着抬眼看她，南家姐弟都继承了他们阿娘这好看的眼睛，阿柚在心中暗自赞叹，低头一瞧自己碗中，那碗里的饭菜堆积如小山，吃的时候恐怕都要小心些才不会夹得菜滚出碗来。

阿柚吓得目瞪口呆，偏生小阿墩笑出声来，她抬眼瞧去时，只见大家都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多吃些，别害羞！”南老娘温暖嘱咐。

“不害羞，南老娘”，阿柚卷起衣袖，抄起筷子，捡最上头那块不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酥肉先吃了，竖着大拇指连道：“好吃”，“不过最多只能是这些了，我这……！”她用手比了一下自己的身形，大家都笑了。

伙计们吃饭快，一会儿功夫两碗饭菜下肚就先出了院门。南湘吃完后称要温书，也起身离开，鱼阿音的目光随着他的背影一路到了书房。

“阿音”，南老娘叫了她一声，她有些失落地收回目光，南老娘将身后石磨上的水壶递给了她，她立即会意，高兴地拎着水壶朝书房跑去。

老人吃饭慢，但有南阿爹和南阿娘陪着，阿柚放了碗筷称还要送货不能帮忙收拾，也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