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稀稀疏疏晃过两三个人的巷道里,一辆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的门帘撩动,一人下了马车,一身黑袍,腰间的缎带让整个人更加修长挺拔,他与他的马车在十字路口的中央,落寞又清寂。
他缓缓抬起眼皮,四个路口都没有人,他微翘嘴角,浑身透着一股邪劲,与远处看到的那一车一人截然不同又浑为一体。
扇面寥寥几笔,无赘余,天高海阔,有不羁的心境,笔触间又有一股韧劲,他抚摸着上面的每一处勾勒,想起那晚在花边木大牢门口,她突然抱住自己,叫……
“长亭歌白?”
他的思绪被这个声音打断。抬头看时他被震住,天上的太阳早被乌云遮住,她站在那,他的心如刹那被封印,封印在此时此刻,他的眼白与黑眼仁定住,他忘了要动,忘了不用一眼盯到底,可以眨几下眼多看几眼。
“定然是你”,她走近一步,似乎为了更加确认,“文有长亭歌白,想来帝都无第二人配得上这话了。”她笑,眉眼、牙齿都透着明媚灿烂。
长亭歌白想要倒退,奈何脚下似乎被钉牢了,他就这么看着她逼近自己,毫无招架的能力,可明明是他自己穿越了人潮,奔袭于暗巷,等在这回将军府的路上。
她像山间一头鹿,撞上林间一抹光,从此这光再不愿随黑夜白天西沉东升。
“你救了我,我琢磨着等我攒够了钱,也变得厉害的时候定要登门说一句有份量的‘谢谢’”,她背着背篓走到他面前,面上表情变得有些局促:“怎么办?提前见面了,我要不要说‘谢’?你是太子太傅诶,此时说,我还在人微言轻,要不说,又都见了。”
这是出现得太早了?姒水的话让长亭歌白质疑自己的出现,内心所想不由得浮上面来,不料她没憋住,“哈”地一声笑出来。
是有些调皮捣蛋的她啊!他心里顿时松了下来,嘴角浮上笑意。
“这是我的扇子?”姒水忽然看到长亭歌白手里的扇子,伸手欲拿,长亭歌白立即将其收进了袖中。
姒水刚要打趣他小气,他掏出了另一把,姒水打开,那上面画的是他在茶楼轩窗看到的一群人及姒水在湖边画扇面的场景,他在马车中提笔完成了。
“南氏灯行的折扇,眼光很好!”她看扇子没看自己,长亭歌白才开了口。
“我可以拿去卖吗?长亭歌白的真迹诶!”她得意得很。
他不说话,只笑。
远处天边传来轰隆隆的闷雷声,她仰面看天。
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齿,她脸上晶莹的肌肤全在眼前。长亭歌白再次失神。
“你恐怕是被那些女子追至此处的吧?”她忽然看向他,他有些猝不及防的慌乱。
“快回吧,我也要回了。”姒水将扇子递还。
“赠与你吧”他情难自禁,始终盯着她的眼。
“嗯”,她似乎在想怎么说,“这扇面里画的虽然有我,但我却不可以随便拿一个男子的东西。”
她极度坦诚,给的理由长亭歌白无从反驳。
“我送你吧”,他轻握那不想接回的扇子,扭头看着自己的马车。
“嗯”,她似乎又在想怎么说,“虽然我确实走不动了,但理由同上。”
她背着她的背篓施了一礼,“我想了又想,还是不能对你言谢,先欠着可好?”
他笑,发自肺腑,寡淡惯了的人忽然有这种笑,令人有些心疼。
她双手拉了拉肩上背篓的带子,折身离去。
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前方的巷子变得空空荡荡,他依然伫立在原处,仿佛她依然踏在那青石板上,在某一瞬间就会突然回头,他不要再猝不及防,他要接住她回眸时眼里的黑白分明。
黑色的天空落下两三个雨点,狂风卷过,挟带一阵白色花蕊零星落在他的黑色袍子上,长亭侯府的家丁赶来,老管家揪住了童子阿诺的耳朵。
巷子两边的高墙圈出一片独特的天空,姒水举头望着顶空的风云变幻,脚下拼命大踏步赶路,她可不想被淋成落汤鸡,然而前方一个威仪颀长的身影却拦住了她的去路。
无人的巷子里她那么突兀地出现,姒水戛然止步。
“秦言昼”,虽然上次她间接地救过自己,但这位人物可不轻易出现,在帝都街市混了这么久,这点她还是知道的,姒水做不到愉悦地上前打招呼。
“近两个月的时间,你一直在帝都的大街小巷打听东打听西,还画成了图纸?”两人面对面。
姒水自见到她,止步后就再没往前一步,秦言昼这么直白的一问,她心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个她从来都没有考虑到的问题。
“我想要在帝都谋生,活下去,却不知道帝都它是什么样子的”,姒水开诚布公。
活在将军府,却还谈要在帝都谋生?这就让秦言昼不好相信了,要知道帝都骑明里暗里观察了她整整两月有余。
“对于我来说遇一良人且那良人是一生挚爱,这是天大的幸运,可难道女子就只能指着这一良人度岁月漫长了吗?秦大统领在做着这帝都乃至这天下没有几个女子甚至没有几个男子能做到的事,你一定懂,事无大小,活不论卑贱,但女子一定要有自己的事可做。”姒水知道秦言昼的意思,她说着走向她,拿出那幅她画了两月有余的图纸。
图画得很细致,标注的也只是吃喝玩乐、集贸往来的地方,但图中的大街小巷岔道一条不少,甚至有些是并未在官府造册内的,这图完全可以“打着商贸的幌子行暗探之事”论处。
秦言昼折了图,收了起来。
姒水不傻,在秦言昼讲第一句话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禁忌,那图留在自己手上迟早也是祸患,收了就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