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素睁开眼睛，在他的面前，笔直的锁链从他的胸中显现。

锁链的另一端连接在群青的胸口，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欢欣雀跃的把玩着虚幻的锁链，破碎的光影从她的指尖川流而过。

从这一刻，她才更加切实的感受到罗素复活的实感：

“真的真的，好久没有见到维系之锁了，真令人怀念啊……”

维系之锁，是罗素战胜魔王的倚仗，他作为勇者的力量就是来源于此，准确的说，是来源于锁链连接的人。

罗素感受着维系之锁在两人之间的联系，弯腰拾起一枚石子，攥在手心中，再一张开，石子不翼而飞。

“壶天，这是我来龙郡之后学的法术，能纳须弥于芥子。”群青翻手又将石子变回手心，她举手投足之间凭空唤物用的就是这招。

现在他也能使用一些小法术，但罗素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维系之锁是他人与自己的联系，曾经他身上有无数条这样的锁链。

剑客、吟游诗人、刺客……每一位珍重的友人都与他紧密相连。

踏上征途时，村长交给他的不止有全村最好的兵器，还有他老人家毕生所学的纺织经验。

面包坊的老板教会了他如何做出好吃的甜点，山野的猎户教给他炮制伤药，偶遇的姑娘教给他花期的辨别……

往昔，这些锁链堆砌成了他的一切。

如今，这些锁链只剩下最后一条维系着自己。

“重新跟剑客建立联系吧。”

罗素点点头，笔直的锁链从他掌心探出，虚幻的光影碎片穿入墓中，与某种事物重新合一。

恍然之间，罗素又看到了那负剑而立的身影。

剑客茕茕孑立于崖边，潇潇冷雨落在他的肩头，他寒星一般的目光落在远处田野，群青正在农田之间帮着立起稻草人。

“罗素，好久未见，近日别来无恙？”

罗素耸耸肩膀，舒活着日渐脆弱的肉体：“还好，就是总没力气，最近群青在找破解诅咒的方法。”

“才不过六年，你就已经鬓角苍苍了啊……”

剑客解下腰间的小葫芦丢给罗素，他拔开塞子向内窥去，一把晶莹剔透的滚圆金珠堆在壶底。

“还丹，我费了些功夫讨来的，据说能脱胎换骨，延寿百年。”

剑客向来不矜不伐，连他都要说“费了些功夫”，恐怕其中的波折并不像他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谢了。”

“谈谢作甚？反而生分了。”

罗素不再多言，直接将这些还丹像炒豆子一样一口吞下，他感受到充沛的生命力充盈他的全身，一种玄而又玄的“气”从肺腑直下，盘踞在他的脐下——也就是剑客所修的丹田。

但他知道，这些不会长久的。群青在这几年不止给他服过仙丹，她还先后使用过贤者之石、沐浴龙血、蓬莱药等手段。

直到最后群青提议把他转化成巫妖被他拒绝之后，罗素对于求生这件事也没那么渴望了。

现在他的躯体像是一个漏气的容器，灵丹妙药可以让他充盈一时，但很快就会重新干瘪下来。

“练练手？”

剑客轻弹剑镗，鞘中凶光露出半寸，寒凉的杀意让秋意更浓。

罗素刚服下一味猛药，心中沉积已久的空乏无处安放，浑身武勇手痒难耐，他同样拔出勇者之剑，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

“来。”

没有花里胡哨的剑技，连鞘都未拔开，剑客只是直白的向前一刺。

这平铺直叙的一剑是用来试探罗素的力量，评判自己该用几分气力，而面对这种轻蔑一样的试探，他当然要予以全力回应！

“不要把我当成老头——！”

罗素拧腰一旋，双手带着自身的重量压上剑身，一记回旋横斩将剑客的兵器大力荡开，欺身贴近咫尺之间。

“我懂。”

剑客一拧手腕，薄如蝉翼的宝剑见缝插针，贴着自己的青衫撩过，将近在方寸的重刃挡下。

腿脚上也是既不留情面、也不讲体面，左脚踩在罗素脚面，右脚轻巧一绊撤开了三两步，待罗素稳好重心，剑客也寒芒出鞘。

乍得一声剑鸣，好似鸾吟凤唱，白茫茫的剑将罗素从深秋拉入晚冬，他的眼中只有雪盲似的寒光。

两人从看似平稳的切磋直接突兀地变成了暴风骤雨般的攻势。

兵器对撞之声如同惊雷般宏大，如骤雨细密，同江河不绝，原本锋利的剑上面不知何时多了十几道顿口。

罗素毫不在意，依旧流利的挥舞对撞着，两人之间密切的动作此进彼退，天衣无缝，每一次攻击都切向对方的空隙，同时每一次躲避又刚好避开对方的攻击。

乍一看，若不是两人手中都拿着武器，若不是两人身上多出的密密匝匝的伤口，甚至会以为这是一场和平而友谊的交际舞。

但这不是。

看似和谐的动作招招致命，远一步则被动，近一分则死。

“剑客，你的手怎么比我这把老骨头还软了？”

愈加吃力的罗素反倒挑衅起来，他明白这不是剑客的极限，真正的剑客在他露出疲态的那一刻，就会有雷霆之势攻过来。

“维系之锁。”

剑客是武艺的巅峰，不止局限于剑术，而是与他温良品性的相反——暴力的登峰造极。

笔直的锁链从罗素左手直连剑客，现在，他的技艺同样在罗素的血脉中流淌。

“那我……就用你抄的招式，来回应你的期望。”

对剑客来说，剑是杀人的、是斩魔的、是破军擒将的、取敌首级的，从来如此，就如这般：

五步，惊雷震鼓般的五步，逼退了招架的罗素，踏得山石开裂、鸟惊兽啼。

即使有着相同的剑技，深蕴在灵魂之中的“武”也是不可企及的。

风向变了，顺着这游龙般的一剑，日与月都被素雪中的一点红掩住，混杂在潇潇风中。

“你变弱了啊，罗素，以前要胜过你至少得使出登峰一剑……”

半截断臂飞在空中，与之一同的还有脱手的勇者之剑。

“啊，等一——”

在罗素开口的前一刻，剑客停手了，但罗素叫的不是他。

八道虹光从不同方向轰击而来，疾骤的风暴犁过山头，尖峰推平了三两丈。

剑客只来得及抬手抛剑，他的左臂就在虹光之中湮灭殆尽，半卷袖子空落落的随风飘荡。

风暴在愠怒的群青面前止歇，没有波及到崖下的农田。

她给两人用了治愈术，两人的断臂在短短几息之内重新再生。

“玩得过火了吧？剑客？”

剑客拱手致歉，罗素刚想说些什么，又被咄咄逼人的群青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