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你捡起了剑,咽下了血。」
「但你又要凭什么来杀死我,拿着断了弦的音?靠着一具将死的身?受眷于一位虚无的神?」
「多么脆弱的人类。」
祂抬手,玄冰的护指戳在洛云图额头。
无形的力将洛云图抓住高举。
残冬之念凭空一握,数根冰柱将洛云图贯穿。
荒芜在洛云图身上蔓延,黑色的纹路从颈脖涨上脸庞,又被洛云图强行压了回去。
还不能倒下。
「死!」
残冬之念奋尽一扔,无柄的寒冰巨剑将洛云图砸穿数百米。
寒冰剑雨列阵,风雪听从王的旨意向前方嘶吼。
·
“活下去。”
在那庄严的神誓中,响起熟悉的声音。
在他人听来莫可名状,唯有洛云图知晓其含义。
可现在,连这份唯一也将失去。
司命抱着失去生机的洛云图,无论使用什么办法都无法施以拯救。
荒芜已经深入骨髓,苦难使他痛不欲生。
“我会救你的,无论……用什么方法。”
那便登神吧。
当那一瞬的想法闪过,它已变成事实,从虚幻之物中脱身,向着至高之地靠拢。
东君、云中君……
祂的神格在补完,在神之途径上渐行渐远,但仅仅是伪神还不够。
祂化作了道,化作了法。
祂不断上升,直到至高之地,于是祂走向了王座。
再无人能知晓祂此刻的名,只知万物归一即是祂。
于是取五方中最尊贵的东为称谓。
颂祂为东皇太一。
【虚构神途·东皇太一】
东皇太一俯瞰,无喜无悲。
一瞬间,祂从莽莽凡尘中寻到了那渺小的一粒,便窥尽了这个少年的始末。
下一瞬间,祂知晓了拯救他的路途,于是追溯他的本源,寻得了白洛无极遗落在人世的三千羽中的一枚,以此点燃少年的灵性之火。
再下一瞬间,祂开始坍塌,在最后的时间中,祂割舍了自己的一部分神性送给少年,但这并不能延缓祂的死去。
最后一瞬间,祂崩陨,在王座无穷重量的压迫下,重归于幻灭的泡影。
所有的瞬间统合成一刹。
一刹生,一刹死。
幻生幻灭。
此即,「虚妄」。
·
洛云图蹒跚地走到神前。
在残冬之念的敕令下,漫天的风雪剑雨凝成一把冰雪巨剑,宛如洞穿天穹而下。
洛云图抬手,握住剑尖,整个巨剑都逐渐粉碎。
纯白的羽毛在洛云图的心口燃烧,将他的头发染白,超觉之息将这股力量展开,无限的去接近这份力量的本源。
单翼变作流苏羽织,在风中飘摇。
白色的羽毛凝成大剑,概念武装显现真形。
拟造·无极剑。
洛云图抬头,看向错愕的残冬之念,先前的狼狈无力全然尽失,他说道:“准备好接受裁决了吗?”
残冬之念莫名地惶恐,不仅因为本该死去洛云图又站在了祂面前,更是因为洛云图身上那股力量让祂本能的恐惧。
让伤势治愈,令荒芜退却。
剑仙、医仙、鹤仙。
裁决、公正、纯洁。
归净者·白洛无极。
“你早已死去,却投身于荒芜苟活于世,违逆秩序,搅乱规则,当受此剑。”
跑。
当听见那如同判决的宣誓时,残冬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必须跑,不然会死!
白光一闪,宛如鹤唳。
及时逃开的残冬之念这才看清了那一剑的全貌。
那瞬间将一整个街区抹消于无的威能!
寒冰化作祂的羽翼,残冬之念奋力飞上天空,哪怕一丝一毫的迟疑都会被那把剑抹杀。
“践踏万千人都希望,攫取他人的身躯存活,若你无一丝一毫的愧疚,则你当受此剑。”
洛云图一跃而起,如流星般划过夜空,白羽为他妆点衣饰。
斩下!
一化二,二化三,以此剑衍生无极。
千万剑气倾泻在洛罂粟的躯壳上,要将寄宿她连同寄宿在这具亡骸上的邪神涤荡。
无极大剑嵌入祂的身躯,残冬之念拼命的向上飞去。
寒冰的法则穿过无极剑,要将洛云图撕碎。
两人愈飞愈高,直至冲破重天。
稀薄的空气已经无法支持呼吸,上万米高空是人类的禁地。
寒冰刺入血肉,荒芜与灾厄增长,洛云图支撑着这支离破碎的身体,白色的大氅遮蔽星光,将衡度公正之剑刺下。
飞鸟终将高歌于远天之上。
「此为宣判,你罪无可恕,仅以你的全数罪孽加于此剑。」
“你当受此剑。”
心口的羽毛闪耀,白洛无极的力量源源不断的涌出,将洛云图点燃。
火焰如花开般迸发,白色的光耀眼夺目。
燃烧吧、燃烧吧,用这团火让一切黑暗都无所遁形!
残冬之念不断地抵挡着白焰,阻止这场横跨万丈重天的坠落。
不能死,哪怕以如今这般丑陋的姿态存活于世,哪怕将曾经一切的骄傲都摒弃。
我必须活下去。
「我已见真理。」
「哪怕投身荒芜。」
「活着,高于一切!」
那个曾经以举族之力违逆「真理」的念族,在荒芜的浸染下,这份抗争被扭曲成了偏执的求活。
从那座逐渐靠近的冰封城市中,一切风雪和荒芜都成为祂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来。
“多么可悲。”
徒劳无用。
洛云图口中述说他的罪行,燃烧之羽的力量一空,他的头发、衣裳,乃至那条横贯长空的羽巾,都化作了纯白的烈火。
“啊!!!”
无极之剑发出最后的光芒,他的光辉普照人世!
那一刻,太阳坠落在了这片大地上。
陨灭晨辉。
·
执念在,荒芜不死。
洛云图拖着无极大剑,走到了废墟之上,残冬之念所属的荒芜已经根植在了他的灵魂中。
燃烧之羽的力量已经退却,发色变回了黑色,可手中的无极剑却没有消失,时不时发出嗡鸣,仿佛在催促着洛云图赶紧了断。
英雄杀死了魔王,勇者屠尽了恶龙,为了彻底根绝人世的黑暗,他选择了自我了断。
这就是故事,无数先辈的故事。
此时此刻,源自白洛无极的天命正在呼唤着洛云图。
自杀、自尽、自裁,堕落不如死去。
拥抱伊希塔布。
还不能……
洛云图举起无极剑,对着自己亲人最后的骸骨,对着残冬之念最后的残渣——洛罂粟——刺下。
无极的概念在此运转。
满地都是枯骨,冰封之国的王只能亲手埋葬血亲。
·
但,不该是这样才对。
传承,并不是为了步人后尘,传承者应是为了超越故事而存在的。
所以,最后在让我做一件事吧。
去超越命运。
这片土地上的荒芜在向此汇聚,在无极剑上缠绕成螺旋,残冬之念不可避免地侵入体内。
这样才好,就这样将祂从洛罂粟的形骸中抽离,哪怕要我来承担这份痛苦。
无极之剑落下,撕扯下洛云图的半数灵魂,将荒芜封存、净化。
五年,再过五年这片土将被彻底净化。
这里的人再也不用活在生而有罪的诅咒中。
白洛无极的力量从体内消失,洛云图顿时身体一轻,是连同灵魂都少了一层压力,那股力量对现在的他来说还太过庞大。
·
行过旅途,五年之后的洛云图将归来,再次拾起长剑。
两个自我跨越时间相连。
过去与未来。
因果闭环。
于是横渡时间的彼岸,抹去所有时轴上的残冬之念,将洛罂粟的存在从虚无中拉回。
从事象之树上折下枯枝,赠予你本不存在的未来。
现在的我还未有这般力量,但我归来之身将背负光阴、让虚构的未来变成真实。
原谅我,无法陪你,这是唯一能救你的方法,但哥哥保证,我们终将重逢。
于此,白洛无极的第一条箴言揭露。
「当我们未有神迹之时,不妨睡去;当我们足够强大,我们终将醒来。」
——沉眠之羽。
·
白翼已经消失,只余下背后的伤口作为警醒,以及伤口中的残冬之念。
哪怕只剩一丝一毫的执念,祂也要将洛云图拉下深渊。
还不够,还有很多人。
这座城,还有很多无辜的人,他们也不该死去。
可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啊,白洛无极的力量已经挥霍干净。
我能救下一人,为何其他人就要放弃。
洛云图离开插入城中心的无极剑,俯瞰这个名为故乡的废墟。
可他们有成千上万啊。
那就救下成千上万吧。
先救一人,而后是万众之城。
让今日所死都满城都复活。
以如今这具凡人之躯去施展道法,去复现曾偶然窥得的涂山幻术,苍白的王冠在洛云图头顶凝聚。
幻海王冠!
将这一份术法推衍到极致,乃至去扭转生死。
惊鸿一瞥,缔造神迹。
光这一份绝无仅有的天赋,便足以被称为元初第一天才。
魂灵们从地里钻出,化作一条条白色的鱼,跟随闪耀着光的鲸。
在哀歌中游向天空,新生的王为他们筑起虚无的城。
东君的光,引领着迷途的人。
“我们,回家了。”
·
最终,最终。
少年终于死去,他从神国落下。
想要活下去。
但他已经泯灭了仇敌,救回了妹妹,为在灾厄中死去的人们编织了一个真实的梦境,甚至未来、下一代人能真正摆脱这份虚幻,收获真实的幸福。
还有什么不满足?
已经足够了……
洛云图落在雪上,雪又落在洛云图身上。
宛如被铺,为其下葬。
宛如棺椁,予其宁静。
冬天给予了这位仇恨它的人安眠,只是冬天其实从未仇恨过任何人。
它只是静静地,无声的,存在于那里。
雪落在脸上,融化、滑落。
冷的,又像是暖的……
不知是冰融成了水,还是泪落入了冰,晶莹如泪。
洛云图呆呆地望着天空,等待死亡。
金色的狐妖踏着琼白碎雪走来。
「喂,你想修仙吗?」
悲伤、落寞、坚强、不屈……
那一刻的苏赤染,美得不可方物。
他的光点亮了洛云图黯淡的双眼。
那是我偷偷珍藏一生的画面。
少年费尽全力伸出手,于是妖狐将他牵起。
·
“该走了。”
“我知道,”
洛云图回答苏赤染,从渐行渐远的城市中抽离视线,“再让我看最后一眼吧。”
少年踏上了旅途。
这场旅途,名为「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