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净的古道上回荡着钟声,银铃挂满了上山的路,神圣的气息撒遍山间。
年幼的稚子坐在阶梯的尽头,背后是幽深庄严的神社。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女孩凑到哥哥身边,看到摊放在大腿的书,恍然大悟,“哦,是在看书啊,确实要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呢,你看的什么书?”
洛云图揉了揉软糯软糯的妹妹,回答她。
“《太阳照常升起》”
女孩坐在旁边安静的看着,依偎在哥哥身上,直到黄昏将近。
“我带哥哥去个地方。”洛罂粟突然说。
女孩领着男孩攀上钟楼,带他参观着自己的“秘密基地”。
“真好啊!”女孩笑着和哥哥共享这片空间。
·
“她死了。”
空音这么告诉洛云图。
“发生了什么?”
洛云图平静地问,不知是太过震惊难以接受,还是觉得洛罂粟只是突然任性躲着不回家。
“他们……她作为神女被送入了神社。”
人祭。
这是不用明说的丑闻。
或者说心照不宣。
“禁忌的祭祀成功了,他们只是太贪婪了,竟向污秽的神灵许愿。”
“抱歉,如果我早一点发现,也许能救下她。”
空音宛如遗憾地安抚着,但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看洛云图。
也许是太过愧疚,也许是不忍看见少年的神情。
于是他们彼此都无法知晓对方究竟如何看待这事实,也无须担心在谁面前失态。
“为什是她?”
洛云图问。
“……”空音沉默了一会,选择了回答,“原本应该是你去的,她自己要求替换你。”
洛云图愕然。
他原以为,洛罂粟永远都是那个小丫头,永远都会躲到没人找得到的地方。
曾几何时,我们忘记了哭泣,就像所有冬藏的孩子。
如同诅咒般。
有一刻,我们会突然长大。
·
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时的洛云图不清楚。
只知道洛罂粟死了。
后来怎么样了?
洛云图也不知道。
只知道神社塌了。
司命环抱着台阶上的少年,给予他宽慰。
「童年」。
·
初见之时,是在赶路。
秀气的少年轻抚着误入此地的小鸟。
冻僵的死尸在他手中奇迹般复苏。
“涂山幻术,奥妙绝伦;
至臻至上,逆死为生。”
少年回头,看见了匆忙走过的洛云图。
惊鸿一瞥,此生结缘。
“今天我们班来了一个转校生,进来吧苏赤染。”
空音站在讲台上,突然对着后门大喊,“洛云图迟到了就给我站外面去,别想趁乱偷摸进来!”
·
“又见面了,还记得我吗?”
“唉,空音老师总是唠唠叨叨的。”
“中午,一起出去吃个饭吧。”
“诶!你住空音老师家,那放学结个伴吧,我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可不太安全。”
“洛云图,江湖救急!你数学作业写完没?”
“又是第一,唉!张河,干嘛那么拼命呢,老老实实给我家洛云图垫一辈子第二吧。”
“练剑一直不是很专心呢,其实你不是很不喜欢道场吧。”
“今天……要不要来我家?没别的意思!就是多熟悉熟悉。”
“洛,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100天纪念日哦。”
“洛,放学后一起去咖啡厅吧,老样子。”
“洛,毕业后,你想做什么?”
·
扫去窗前雪,拨弄室里花。
美人颦眉,一气叹的天渐冷。
李佳琪怨声怨气地说:“不辞而别了呢。”
「青春」。
·
时间回到五年前,洛云图十八岁。
现实。
那一晚,再次将少年的命途,导向了不可预见的方向。
这一夜的风,比以往更凛冽。
巨大的响声越来越近,洛云图握着枪的左手在滴血,用右手的刀支撑着身体靠向墙壁。
他回头看向一旁的李佳琪,“躲好,行吗?”
巨力从身后传来,粉碎了墙壁。
洛云图被砸出二楼,同一时间端起枪夹在肋间射击。
无数次假想的瞄准在这一刻实现。
嘭!
肩头。
“瞄偏了吗?”
被攻击激怒的骸兽嘶吼的扑下。
被砸在墙上的洛云图口吐鲜血,强撑着身体用刀砍开骸兽落下的巨大骨刃。
抬枪。
焰火压着炼金子弹射出。
险而又险的杀死一只骸兽,黑色的雪成片成片地在伤口处融化。
洛云图抬头看了看二楼撞出的破洞,又低头看了眼吐出的鲜血。
我死后也会变成怪物吧。
雪幕中隐约可见三两红影。
至少,在我死之前,让更多的魂灵安息吧。
一切都在此泯灭,融入这死寂的暴雪中。
·
空音被从天上打落,对着伤痕累累的残冬之念怒目而视。
冰霜在残冬之念掌心凝结成剑,寒冰的法则凌驾于此处的众生之上。
纵使只余残魂,神灵的光辉亦不可亵渎。
于是向僭越者降下神罚,要将万物都永恒冰封进这凛冬。
空音不屑地看着天上的残冬之念,刀袋已空,一剑遗失、五剑尽折,只剩手中一柄剑。
空音手中的音鸣震荡。
剑身解离、重构,开始了新的锻造。
空音对着残冬之念高举双手,灵与质间架起桥梁。
机械在手中一点点地重构、延展、组装,一台身长二十米的重炮架起。
涡轮转动将高热压入炮膛,灵力输入炼金的矩阵令物质裂变。
残冬之念握住剑柄。
祂念诵,让世人倾听神谕。
「风之王!」
「雪之主!」
「令万物沉服,归于永恒的死寂!」
祂挥剑,将整座城市冰封。
正如祂所言,万物都寂静无声的死去,留下一尊尊神态各异的雕塑。
除了……
狩猎神明的亡魂。
空音高举着重炮挥下,巨大的炮口对向残冬之念。
我在人世走了十万年。
见过无数的悲欢沉浮。
丢弃了最初的名,忘却了过往云烟。
至那个绝望的时代,
同行者皆已死去,留存者人尽疯魔。
我常怨恨未能在征讨混沌的战争中死去,即使一个天神的生灭对结果无足轻重。
回过神来我已踏上了找寻神的旅途。
空音?竹白?
都无所谓了。
此时此刻即是你我的终点!
“凡尘礼乐,”
至炮口中,闪起耀眼的光芒。
“鸣奏!!”
一束白光冲天而起,即使是神灵也将于此湮灭。
·
“洛——”
“云——”
“图——”
滚滚的雪浪自天边而来,金色的闪光疾驰而过。
剑气激荡,少司命将幼子护持在怀中。
当洛云图从风中抬起头,故乡已经变成了冰封的国。
还没有悲伤的时间,一声音鸣奏响。
从远处传来逝去的光,冲破了重云暴雪。
天晴了。
洛云图抽着冷气,一种可能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那宛如英雄迟暮的悲鸣。
那不屈的燃烧自己对黑暗与退缩的怒斥。
新生的骸兽从冰下爬出。
洛云图怒吼着冲向那光芒消失处。
打空了枪中的子弹,砍断了手中的刀,洛云图不顾一切的奔向空音。
养父、老师、偶像。
那个人在他生命中所占的重量太多太多。
当他赶到,一切已经结束。
空音半跪在地上,用音鸣支撑着身体。
嘴唇干瘪,双眼无神,血色尽失。
但当洛云图来到身旁,他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近乎回光返照般,开口说话。
“是……洛云图……吗?”
像是开心那般,在自己将死之时,竟还能最后和学生说些什么。
我应该留下些什么。
可自己一无所有,更遑论指引了,他仅有自己这么一个聊当警醒的前车之鉴。
“洛云图,听好了,这是我最后能教你的东西了,”
“在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地方,很多你……你还没有去过的地方。”
“如果你去,总有一天能够走完……所以,要看的不是哪的风景,是故事。”
“山川的故事,大海的故事,楼宇的故事……你会爱上这个世界,因此想要活下去,那些故事无穷无尽,难以乏味。”
“走出这里,这个世界会对你以恶,它总会很残酷、很无情。”
“但请……不要绝望,只要……心存……希望,我们……”
音鸣断裂,英雄支撑不住,倒下。
“不必去追寻前人留下的光火,我们亦可点亮繁星。”
洛云图想要将他扶住,可空音摔在地上,宛如玻璃般碎裂。
连骸骨都不留下,这大概就是他为自己选择的归宿。
只剩洛云图空洞洞地捧着余烬。
·
永冬的神灵从废墟中挣扎着爬起,哪怕一息尚存都可以不死不灭。
可如今祂已从登神之路上跌下,就连伪神都已不是。
就差一点,明明只差一点就可以成为真神!
差一点,就可以摆脱这副肮脏的样貌。
失魂落魄的洛云图望了过来。
残冬之念也看向洛云图,有回响从祂的口中传出:
「我知道你,你的体内流入了我的血,正被逐渐的拉入荒芜。」
「我记得你,这副躯壳中有你的记录,你是名为洛云图的祭品,是原要献给我的躯壳。」
「我了解你,这片土地上记载着你的一切,你是神眷之子,被生死之神庇护的幼艾。」
从奄奄一息中恢复,并未花太多功夫。
冰霜化作了祂的甲胄。
面罩,护指,腿铠……
巧夺之天工,让人惊为天人。
那具曾名为洛罂粟的躯体,淋漓尽致地展现在洛云图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