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洛卡正想解除这片空间,但突然的空间产生了异变,有更为庞大的东西在上浮。
“那是……什么?”
那本不该存在于此,因为这里所连接的是洛云图灵魂中的意识海。
但那个东西却切实存在于洛云图的灵魂中,和洛云图的意识海相比,那个东西简直就是旭日。
——一座城市,一整座城市!
以及矗立在那城市中央,巍峨不动的剑。
如此庞大的体量,怎么可能存在于人的灵魂中,那这人肯定早疯了。
梅洛卡扭头望去,只见洛云图嘴角勾起,像是自豪。
梅洛卡突然想起在记忆中洛云图对苏赤染说过的话。
“每个人心中都有块墓地,在那里埋下他们的一切,我们才不至于失声痛哭。”
原来……那不是玩笑话啊。
空间逐渐消失,两人又回到了自己的肉体,房间里只有密仪运转的声音戛然而止。
“真羡慕你啊。”
最后的一瞥中,梅洛卡眼中带着幽怨,但却是由衷的赞服,这可能是她今天说过最真心的话了。
“我还有忘仙的任务要交,就不陪了,流浪行商梅洛卡,欢迎下次光顾。”
梅洛卡念白似的说着,行色匆匆地走了,不想留下太多狼狈。
细微的,还能听见有人在念诵戏剧的词。
流浪行商和云游术士的区别,是至少你还有家可归。
“我们的国亡了,我们的家在烧,我的王,何必把奢侈当做珍宝。
所幸,我们的余生不长。”
这幕戏文出自在尺恒王庭覆灭的第一日创作的《拂晓》中的第四幕第一场。
梅洛卡所著。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末代王族。
·
“洛云图!”
少女从冲刺着下坡,“可找到你了,让我喘口气先。”
“身体不好就先养病,这不跑两步就大喘气了。”洛云图趁李佳琪不注意拿出一个保温瓶。
“谁不行啦,我现在可是还能打一百个你呢。”
李佳琪穿着棕色的毛织衣外面套着白色的羽裳,走起路来像鸟儿在飞。
以及,背后跟着某路过的少女记者。
“哟,又见面了。”
洛云图诧异地问:“你俩怎么凑一块的?”
李佳琪摆摆手,“谁知道呢,大概……”
“美少女之间是会相互吸引的?”梅洛卡默契地和李佳琪击掌。
”倒是班长,你也和车厘子认识?”
“是啊,刚才还在一块呢。”洛云图坦荡地说。
“诶——”
李佳琪狐疑地看向这个刚认识的朋友,不知怎么,分外眼红。
不如趁还不熟解决一下。
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遗憾出门没有带剑。
洛云图看着梅洛卡耷拉着李佳琪,沉默了一会,把李佳琪拉到身后。
李佳琪感觉有个问号蹦了出来。
梅洛卡面色不改,把李佳琪扯了回来。
然后就这么一来一回,来来回回的开始了李佳琪争夺战!
知道问号挤满脑袋,李佳琪双手一推打断了两人,走到洛云图身前,为他扶正衣领,“都这么大个人了,不要像小孩子一样斤斤计较啊。”
“因为担心你被什么奇怪的人给拐走。”
“哦。”李佳琪拍了拍洛云图的肩头。
“车厘子你一个人先走吧,我临时有些事。”
“得得得,电灯泡这就退场,祭典上见。”梅洛卡挥了挥手,裹着灰褐色的大衣离开。
李佳琪拿出两张合同凑到洛云图面前,另一只手扬了扬,“行了,程序我都跑完了,赶紧把道场过给我。”
“这怎么像前女友上门催债啊。”
“很遗憾的是这就是前女友上门催债。”李佳琪认同地点头。
洛云图抛出一串钥匙,李佳琪双手抓住。
“就当是饯别礼。”
“这么快就走?”
洛云图点头,李佳琪默然。
少年和少女,选择对离别缄口不提。
咖啡店里,两人亦如无数次的到来、点餐,一苦与一甜。
“班长已经去过组委会了?”
“嗯,不过没谈成。”洛云图眉头微皱,难为情地说,“他们,让我去跳大神,我拒绝了。”
“我其实还蛮期待的,我记得主祭必须是少女来着。”
“你倒是记得清楚,所以我没答应,女装什么的……有一就有二,别让我太难堪。”
“那私下……”
洛云图狠狠地瞪着她,李佳琪乖乖闭嘴。
说话间,店里只有他们两人,夏花便将一张纸条放在桌上,毫不忌讳。
李佳琪问:“什么消息?”
洛云图烧毁纸条,仰头望向窗外,“有人死了。”
·
商华站在房子的门口,等到了洛云图。
“来了?进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
洛云图应了一声,领着李佳琪进屋。
李佳琪顺道取来了剑。
“你没带冬葬来。”洛云图点出,“好刀应战死,这是对武士的尊敬。”
“我只是希望,它能有更盛大的结局。”
“那但愿它永远不会有吧。”
“「死」的是?”
“夏花的母亲……也是商华的姑姑。”“这样啊,她们也失去了最后亲人吗?”
洛云图推开房门,一个失去了「形体」的白色形体坐在沙发上,“琪,我可以拜托你吗,不要让人来打扰。”
李佳琪爽朗地笑道:“你可以更多地相信我,洛,我不会介意。”
洛云图紧紧地拥抱了李佳琪,“谢谢。”
拉上房门,洛云图在那白灵的身旁坐下,温柔地握住它的手。
“夏姨,是我,洛云图。”
“是小云图啊,回来了?回来了好、回来了好,这人呐,不能忘本,不像我那丈夫,还年轻时就抛下我们这一家老小出去过活,再没回来过。小云图啊,你可不能、有样学样。”
“嗯。”
“就苦了夏花姐妹俩,一早就成了没人养的,别看商华那丫头整天不着这个家,我弟弟死的时候她哭得可伤心了,豆大豆大的泪啊,就那么往下流,可那丫头坚强,七八岁的丫头没了爹愣是没吭一声。”
“是啊。”
“这些年都没弄好一次完整的祭祀,还是想念你父亲那会,热闹。”
“后浪推前浪,还是多给后辈们些耐心,多给他们些表现机会,今年、我也会参与组织。”
“那可好、那可好,小云图是要去跳祭祀舞吗?”
“呃……说来惭愧,多年懈怠,儿时学过的东西大多忘了。”
“唉,我也四十多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倒是今天一身轻松,都怕是什么回光返照了。”
“怎么会。”
“小云图你也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的身体还是自己清楚,只是放心不下夏花和商华,可她们也都长大了听不进我的话,要是能早早找一个好的男人我就安心了。唉,可惜你小她们几岁,不大合适。”
“她们……会听的。”
“那小云图你能,和李家那丫头处的还好吗?”
“早几年就分了,怕耽误了她。”
“是啊,男人就应该去打拼,可就苦了那佳琪孩子了,她比商华还倔,一辈子认定了一个人就不会改。”
“是啊,左右都不是个法子,但总不能一直拖着。”
洛云图坐在那静静听着,直到那逐渐白灵消散,直到再也无法辨认它的形体,丧失了人的语言。
“小云图■,■了■■多,你不■嫌夏■唠叨■。”
“怎么会呢。”
“你■用骗■■,”那曾为人的魂魄好像在最后一刻醒悟了一般,“我,是■、是不是,已经■■、已经死了?”
洛云图一时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承认也不否定。
“那就是了。”
最后一刻,它仿佛找回了生前的名字,坦然地接受自己的死亡,亦如平常地说:“能拜托你帮我照顾一下那俩丫头,你要嫌麻烦就当夏姨没说过。”
“我尽量而为。”
“真好啊,唯一遗憾的是,没能看见由你主持的最盛大的祭典。”
它说,“我看见司命大神来接我了。”
“嗯。”
然后,她走了。
洛云图离开房间,廊道上只有一道血溅,李佳琪握着出鞘的刀守在门口,纤尘未染。
“解决了?”
“嗯,剩下的让商华进去就行了,你没事吧。”
李佳琪偷瞄了洛云图一眼,收剑入鞘,“我能有什么事。”
“那就好……走吧。”
“你有点奇怪。”
洛云图的声音很微弱,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走。”
李佳琪没再多问。
在和商华擦肩而过的时候,洛云图说:“多陪陪夏花吧,她也会很难过。”
商华的眼角早已泛红,但却十分克制地没多说什么,“谢谢。”
商华一走,洛云图就像终于松了口气撑不住了一样,双眼一黑,向前倒去。
“啊!”李佳琪有所察觉地转身,焦急地顶住洛云图的身体,因为错估了体重差点摔了一踉跄,“洛云图?”
废弃的学校,天台上李佳琪坐在围栏上,脱下毛靴和长袜,光着的双脚在空中摆动,像是淌水一样欢快。
空音死后,在冬藏本就难以维持的学校自然就废除了。
“你身体还没好,别又冻着了。”洛云图趴在围栏上,说着煞风景的话。
“那你能,你刚才可是直接在大街上晕倒了。”
“因为你在旁边啊,所以才不用硬撑着……吓到了?”
“没有,你为什么就晕倒了啊,修行者身体也会不行吗。”
“因为我要死了。”
“啊?”李佳琪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哈哈,这种时候还开什么玩笑。”
“不,我要死了,不是玩笑。”
沉默了很久,李佳琪还是选择不再深究。
洛云图无奈地催促:“下来啦,很危险的。”
“现在,我也是因为有你在身边才放心的啊。”
“你这就,太犯规了。”
李佳琪轻快地笑着,为自己的胜利庆祝。
她抓紧墙壁,向前探身,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却毫不在意然后纵声呐喊。
“啊!!!”
仿佛天上的雪也在庆贺,因为被她被感化。
“洛云图,我喜欢你!”
李佳琪撤回身来,对着洛云图说:“我想明白了,爱情什么的,果然还是永远都和我搭不着边,你想啊,结婚不就宣告青春结束了嘛,有时其实还是挺佩服刘君仪的,她就是那种死命要自己去承担责任的,但我是李佳琪啊,你能想象贤妻良母版的李佳琪吗。”
洛云图笑着,“青春不是随着时间会消逝的吗?”
李佳琪望向洛云图,也笑了起来,“不、青春是永恒哒,只是人们总是要妥协,向生活妥协、向事业妥协、向失败妥协……但我不能啊,就像刘君仪过剩的责任心一样,我大概是不喜欢妥协的。”
青春宣言,外加某人这周的第二张好人卡。
果然这才是李佳琪的风格呢,根本没有为她担心的必要。
“洛云图,你个大木头!”李佳琪又喊道,“班长你也来喊两句啊,很解压的。”
洛云图在很慎重的考虑怎么把听到刚才那些话的人都给灭口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钟源和梅洛卡,不然明早他的头条就能传遍全元初,然后苏赤染不远万里的来把机车甩他脸上。
“洛云图,”思索间,李佳琪突然侧过头,发丝划过脸颊,笑着对洛云图说,“你说如果我现在掉下去会发生什么?”
洛云图一愣神,反应过来时李佳琪已经双手轻快的一放。
“嘿咻~”
这疯丫头!
李佳琪能感觉到冷风袭面,白雪打身,束起的长发垂成一线,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颈脖。
羽裳和发丝在风中飘摇,白裙连着棕色的毛衣,勾勒出少女优美的曲线。
无比的畅快。
她听到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
“闭上眼,默数三秒。”
少女闭眼。
二、三。
有一阵狂风疾驰而过,随后就有双手将她托起,没有让人难受的超重,因为现在是“魔术时间”。
白发的洛云图单脚点地,用公主抱将李佳琪护在怀中,自他背后有纯白的披巾飘向天空,宛如一只亭亭玉立的羽鹤展翅。
“到站了,我的公主。”
少女睁眼。
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喂,看见王子的第一个反应是许愿吗?”
“那亲爱的王子,你能替我实现愿望吗。”
洛云图笑着说:“想要什么?我什么都可以实现。”
“那我想要天上的星星行吗,开玩笑的。”
“好啊,那就天上的星星。”
李佳琪只惊讶了一瞬,就看见洛云图身后那纯白的羽巾旋转变作两份,白发间闪着星芒。
白鹤应挣脱凡尘,因为它要展翅高飞,哪怕前方是星空。
有幻想的海遮蔽天空,令白日变作星夜。
他振翅,托着公主离开大地。
此处的王说:“给我所爱的女孩星星。”
天空应允,便有星星要来。
“那便让星星来。”
漫天的夜色闪起流星,请许愿吧美丽的人儿。
绚丽夺目的星辰落下,被他摘到大地之上。
“呜哇欧~但是它要砸过来了呀洛云图。”
洛云图落地放下李佳琪,星空溃散。
凭空变出一个挂在项链上的玻璃小瓶,里面闪着点点荧星,像是刚在下来的……
“是星星哦。”洛云图说。
·
“旅者登上山之巅,为心爱的人摘下一百零一颗能实现愿望的星星,将一百颗装进瓶子,留下的一颗许下送还的愿望,将它寄给此时此刻的自己。”
究其原理不过是用未来身虚构出了一个未来换来了这瓶星星,用未来身搓的和自己去摘也没什么区别,都是自己嘛,只不过一个在未来,一个在现在,赶时间嘛。
就相当于用不记名账户贷款开了个支票后再把那个账户毁尸灭迹,简单点说就是白嫖!还都不用还,别问为什么,问就是因为这是神通,世界上最不讲道理的东西。
未来身本身的来历也玄乎着呢,什么未来的自己在光阴的领域中创造了一份不世伟绩,然后跨过时间长河的彼岸从世界的终点将这一份力量馈赠了一分给过去的自己什么的,听着都扯。
至于这种使用方法还是从梅洛卡念诵彼世书店店长的名换来的力量中找到的灵感,那份「空想」的力量和未来身的相性意外的高,要不要考虑把梅洛卡当邪教徒举报了,真巧现在缺钱来着,但、这往哪举报呢,人可就在官方工作。
李佳琪完全没在听,她才不在意洛云图是怎么做到的,只是把玩着这份独一无二的礼物。
“它真的可以实现愿望吗?”
“可以,但太难的就不行了,像再要星星月亮这种把瓶子里的都挥霍完也做不到。”
“其实刚才只是玩笑话而已,没想到你真的能实现,这可是无数女孩子的梦想啊。”
洛云图得意地笑道:“毕竟,我可是能实现愿望的王子嘛。”
“可我刚才只是想让你再飞上去帮我把鞋取来而已啊。”
李佳琪磨蹭着踩在雪坪里冻得发红的双脚,尴尬地问:“可以再帮忙跑一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