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谓撩起马车车厢前的帷幔,探出头去环顾四周,深秋时节,官道边一片肃杀萧瑟之景。凋零完树叶只剩躯干的枯木伴着细细潺流,此景似乎亘古不变。
偶有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在空中嘶哑聒噪着,更添了独孤谓心中寂寥无趣之情。
狂风吹过,飞沙走石,独孤谓猝不及防下呛到了气管,咳嗽呕吐了好一会儿。
他神情痛苦得坐回位置,向身边的韩约问道:“韩将军,你对长安城附近的地理位置熟悉,咱们离凤翔城还有多久啊,我身子骨都要被颠的散架了。”
韩约从怀中掏出堪舆图,正要估算距离,忽然听到车外响声阵阵,爆竹声齐鸣,好似雷公做法,更有沉闷马蹄声从远至近传来,踩得大地都在震动。
护卫使者的神策军纷纷拨转马头,围着马车列阵,个个拔刀在手,寒芒毕露。
马蹄声逐渐消停,只能听到轻微的嘶鸣,对方队伍在三里之外驻扎不动,而后有三骑脱离队伍慢慢来到神策军前,为首的青年翻身下马步行至马车旁,拱手问道:
“来者可是天使?”
独孤谓透过帷幔缝隙瞥了一眼,觉得对方很是眼熟,便弯腰下车,却不想脚步虚浮打了个踉跄,险些要摔倒在地,幸亏青年一把抓住他。
“王显兄!真的是你啊!你怎么在这。”看清青年样貌后独孤谓很是惊讶,面前那人是和自己同一年科举的考生,两人之前便相识,关系莫逆,不过在王显科举失败后交集越来越少,此后更是听不到他的消息,没想到在这碰见他。
王显笑意盈盈,“独孤兄别来无恙,我如今是郑相公的幕僚,特奉其命前来迎接,没想到是那宣命的使节是你。”
独孤谓感慨万千:“想当年我们兄弟二人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两鬓都能看见华发了。”
“独孤兄才学斐然,能力出众,这才几年便做到礼部员外郎,给当今圣上宣读旨意了。不像我,只能借助家里的关系做个幕僚,勉强混口饭吃。”
独孤谓朝周围看看,见神策军都离得很远,这才小声私语道:
“能做郑相公的幕僚那也是人中龙凤了,在下此次前来,便是圣上要招他回宫重新启用为相。贾相公身体很差上书请辞,圣上允了,又封他为太子太保,留在长安休养,这位置不就腾出来了吗...再说了,如今李相公仗着诛恶功劳,大权独揽,骄横跋扈,唯有请郑相公回京才能治住他....”
王显歪了歪了头,二人对视一眼。
“独孤兄,慎言!慎言!”
一切尽在不言中。
独孤谓像是想起什么。
“王兄,你说靠家里的关系是指?”
“唉,说来惭愧,家父乃是京兆尹王璠,与郑相公是旧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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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翔府衙深处。
独孤谓把圣上的诏令文书恭敬递给郑注,而后便识趣的离开和王显去叙旧了。
郑注和韩约二人在他府衙住所把酒言欢,随着气氛渐热,韩约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情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纵横。
“郑相公,我,我对不住您啊。”
郑注佯装惊讶,赶紧起身去搀扶韩约,看似要把他拉起来,却只是用的虚力,韩约还是傻愣愣在地上跪着。
“韩将军,你这是要折煞我啊,金吾卫将领和地方节度使私下碰面,咋俩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你还给我下跪,这下更洗不清了。”
“在下如今已不在金吾卫军内任职,被李训那厮擢升为神策军观察使。”
“这可是好事啊!”郑注提着酒壶满满倒上一杯葡萄酒,一口闷掉,极其潇洒,“监察左右两队神策军,何等的荣耀,我先干为敬,为将军贺喜!”
韩约的脸根本看不见喜色,耷拉着脑袋,欲哭无泪。
“郑相公,您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我这位置看似权大,其实早就被架空了,不过是被尊起来的一具泥塑罢了,根本没有兵权在手,李训那厮对我明升暗降,是在害我啊!”
郑注心底冷哼一声,自己可是这主意的祖宗,如何不知!
当年自己和圣人密谋毒杀王守澄时,就曾忌惮过他手里的神策军兵权,特地等拔擢他为观察使后才动的手,顶替他位置的正是仇士良,没想到杀了老虎又引来了豺狼。
“这...李相公怎会如此?不是你和他共谋的甘露之变吗。老夫虽远在凤翔,却也听说当时情况之紧急险恶,幸而将军英勇无畏、挺身而出,把阉党是杀的片甲不留,能出将军这般的旷世名将,实乃天佑我大唐。”
韩约有点懵,他不知道郑注是在认真夸他还是讥讽他。犹豫了一会儿,便对着郑注不住的磕头。
“韩将军这是做啥?”
“郑相公,小人错了,小人真知道错了。我也是被李训那厮蒙蔽了,他怕您在凤翔招募好兵马,里应外合下闯进长安城把仇公公杀了,立下这奇功他就再也没法压过您了,便私下和我商议提前动兵,假借天降甘露的名义把阉党诱骗至金吾卫院内剿杀。”
“小的也是一时鬼迷心窍,这才做了对不起郑相公您的事。小的知道错了,还望相公不嫌弃,以后定会为相公鞍前马后,绝无二心。”
郑注沉默半晌,突然面露苦色,悠悠叹气道:
“我和李相公亦师亦友,实在不相信他会做出背叛我们盟约的事。罢了罢了,我也心灰意冷,无意仕途,过两天便上书请辞这节度使之位,回老家当个富家翁泛舟江上了。”
话毕,抬腿便要往门外走,却不想韩约死活抓住他靴子不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