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路程依然在林雪中穿行，期间遇到过两串野兽的足迹，熊皮兴起就要追踪打来加餐，被鹿昆骂了个狗血淋头，又见一只雪豹在嶙峋的山崖上追逐岩羊最后相拥着滚落山谷，再就是盘旋于头顶的黑鹰，自由伸展的姿态每每沁入众人疲累的身心，上官青竹只有仰天叹息，到底何时才是尽头。

“快了，再坚持下，第二个哨所就要到了。”

“才第二个，到底有多少个哨所？”

“就两个，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过第一个垭口。”

“不会吧，昆哥。”

“叫我昆爷也没用。”

“昆爷呀，你也太能折磨人了。”

“嘿嘿。”

看来，每个人都到了视觉的极限，身心的底层，再这么走下去，怕是我留在她心中那点微弱的好感会荡然无存，鹿昆暗道，也罢，增加点乐趣也是好的。他让三位大师原地休息，便撺掇着上官青衣和支沃若还有小姬同志沿着一条山坳追踪了进去，直到日落时分才返回。

“诶，怎么没收获？”

“碰到三只血雉，昆哥说是国家二级保护鸟类，湖边还有对斑羚，没敢打，所以--”

“总不能两手空着回来吧，好歹打些野兔野猪什么的。”

“那也要碰得上啊，没有怎么打。”

“看来你心情好多了嘛？”

“青衣姐姐心善，不然一定大丰收。”

......

又是一个难忘的夜晚，还是没有传说，但依然难忘。难忘在张张被火苗映照得红仆仆的脸，难忘在举手投足间温暖的传递，难忘在一钻进睡袋便酣睡如牛的状态，还有被靛蓝色夜空笼罩的那一片雪林和山川。

第二天一早，探马熊皮来报，云垛垭口雾散风息，正是开拔的好时候，不过已是悬崖百丈冰的云垛垭口仍然危险重重，一是雪崩二是变化莫测的鬼天气。虽然重型装备都交给了马帮运送，但一些诸如高山鞋、冰镐、冰爪、锤锥之类的器物都已全部装备齐整。鹿昆和熊皮领头，九个人分成三组，以三位老家伙为重点保护对象开始向云垛垭口进发。

云垛垭口是进出独龙寨最便捷的通道，地形上它和风剪弯垭口刚好相反，一凸一凹，从云岭北部的山脊穿过。除雪天外，只要徒步之人小心应对，一般不会出现大的危险，除非你想作妖，从垭口奔跑而下或者迎着风口而上，细碎的风化石和漫天的沙尘暴便一定不会饶过你的轻慢，突然的给你致命一击，不死也残。雪天就大不一样，特别是云垛垭口，凸起于山脊之上，呈弓形穿过左右夹峙的峻险山峰，在没有风的情况下，那些被积雪覆盖的碎石随时会拽着人往坡下退去，一不小心，砸断腿脚是家常便饭，落存于两壁崖峰上的积雪也会偶尔飘下几束雪屑，提醒着人们雪崩的危险。如果起了大风，那就够人喝一壶的，风就像一把大扬铲，会从垭口的这边铲到那边，还会扬起漫天的雪雾让人看不清视线，在人濒将绝望的时候再铲裂一大块积蓄已久的峰雪，轰隆隆从上面倾泻而下，保证让你的小命长眠于冰冷的永夜。

鹿昆在前引路，一边默默念祷，请一切神灵保佑，一边叮嘱着众人需要注意的细节，然而他还是突然感受到一丝凛冽的寒风从崖底卷起，拐了几道弯像剃刀一样刮过他的脸颊，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迅速向身后人示意，制止了继续上前的脚步。他俯下身，他要观察，要等这股剃刀风真正的远离。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鹿昆终于招手，三组人马沿着鹿昆踩出的脚印开始翻越垭口。因为通道中每一块大石的位置，鹿昆了然于心，只要大家能沿着踩踏出来的线路走，就能成功避开滚石的风险。

三组人马小心翼翼地向前，时快时慢，好在三个老家伙没有出现高原反应，几乎是在年轻人的连推带拽下才成功越过了山脊的道口，只要再往下走上三百米就算彻底摆脱了垭口的危险。当此时，一声惊魂的嘎嘣声在身后响起，不过几秒的时间，嘎嘣声响成一片，雪崩了。

“快，快往下跑，能跑多快跑多快。”落在最后保护着姬再春的盘龙和小姬同志听见鹿昆的喊叫声迅即被雪崩发出的巨响淹没，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本能的反应促使他俩架起姬再春往脊下冲去，饶是如此，强大的雪崩气浪把三个人掀起一丈多高，等气浪过后，雪流停止，哪还有三人的身影。

见此情景，玉刀感觉天旋地转，情不能自已，发了疯似的向上蹿去，直到找到了在一起的三根雪崩彩带，然后又不要命地刨起了雪堆，鹿昆、上官和支沃若迅即赶到加入了刨雪的队伍。

“别大呼小叫了，我还活着。”随着一声冷幽的话语从雪堆中传出，几个人终于喜极而泣，逐个把掩埋于雪中的三人救出。姬本灿看着完好无损的父亲，抱住姬再春的大腿哇的一声哭将开来，足以令天地动容，见鹿昆顶礼膜拜着山脊上的道口，认定那里一定有着救难救命的菩萨或山神，二话不说也加入了膜拜的行列。事后还是盘龙说了实话，三人之所以有命，在于雪崩的体量小威势弱，还有就是姬大师的护体神功使然，已能催动外物，连通浩然的准无物境功力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否则不可能安然无恙。

大家又聚在一起，围坐于一处空旷的雪地，有的整理着装备，有的帮着察看身上的伤口，有的则站立雪原漫无目的地四处眺望，雪崩的场景仍历历在目，惊险过后的余悸还在满身心的游走，身后的云垛垭口巍然伫立，似乎刚才的一幕从未发生，一如常日警示着所有想要通过它的人。

鹿昆自认为已做得足够完备，但还是发生了意料之外的险情，他能说什么呢？大家又能说他什么呢？思忖良久，他站起身对着垭口神峰再次膜拜起来，思忖良久的结果是他认为受眷于天神格蒙的青睐，大家才捡回了一条命，生魂卜拉才会完好如初，否则无法解释何以只在大家过了山脊的时候才发生雪崩，而且雪崩还那么量小威弱。

“鹿昆老弟，别再纠结了，我们几个老家伙注定要到你的独龙寨走上一趟。”米一见鹿昆带着熊皮一拜再拜，实在看不下去，和上官竹和姬再春嘀咕了几句催促道。

“来啦来啦，米教授莫急。”鹿昆拜毕，见三位大师气定神闲于是说道，“天神格蒙的旨意不能违背，那我们走起？”

一伙人重新上路，仍然分成三个小组前后照应着走下垭口。鹿昆说，下了云垛垭口就休息一晚，明天就过第二个垭口风剪弯，过了风剪弯垭口才是一半的路程。

“才一半？太远太难，不可想象。”支沃若不免唏嘘，随即感叹道，“也许这世上执着的人太多，才造就了大千世界的色彩斑斓吧。”

“你能有这种感悟实属不易，如果迁移出深谷，那它文化和历史的根就断了。”米一哈哈笑道。他发现支沃若年纪不大，却总能说出些颇具哲理的话，思路也异于常人，有拨云见日之能。一路走来，她和玉刀陪护左右，呵气如兰艳袭香薰很是受用。有时一左一右同时握住玉刀和支沃若的手向前爬行或攀登，心中就会闪念过女儿的倩容笑貌，感觉浑身就有了力量。

“鹿哥，另外一半还是这么危险吗？”

“那倒不会，不过危险处处都有。”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嘛。”米一站在高处，极目远望，又见来者虫行，顿时感慨万端：

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

山，倒海翻江卷巨澜。奔腾急，万马战犹酣。

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拄其间。

毛主席的三首十六字令此时被米一吟出，颇具气势，总算一舒块垒余惊，对云垛垭口有了交代。

在广袤的云岭北部，雪亮银白的色底上，始终移动起十一点渺小孱弱的黑影，那渐行渐远的温馨提示伴随凛冽的寒风，融入雪原，飞进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