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鹿逼到悬崖边..大概只是几丈高的陡坡边缘吧?他一步步地逼近那些鹿,看着它们无处可逃的紧张样子,告诫我这些愚蠢的动物只会等死,不会放手一搏。”
大概放手一搏也不会是拿着武器布下陷阱的老猎人的对手,克鲁伊塞知道自己那个父亲是个大力士。两只手拽住两头公麋鹿,拖着它们的脚强迫它们前蹄跪地,这是多么可怕的力气啊。八九岁的克鲁伊塞当初还被断了角的公鹿抵得到处乱窜,最后他为了更好地在“野蛮”和“灵活”两个方面战胜这些得天独厚的对手,才练出了这么一副身手。
他力气没有父亲来得大,却灵活远甚。两柄勾刀就敢往六七丈高的哨塔上头爬,套马杆上绑着抓钩就敢上悬崖。
胆量是练出来的啊,那些鹿自小担惊受怕..等等,世子什么时候?克鲁伊塞觉察了孩子话里的真意,他被迫早早地被煨熟,去迎战那些早已经长大狡猾得多的对手们。
但孩子在说话的时候,已经拍着他坐下两岁小马的臀部,一块冲出去了。明知道对方是为了袭击主将,这个孩子却为了逞一时之勇,而冲上去应战了么?
可仔细想想又不是,以安达菲尔上一回的可怕表现,这些牧民乱糟糟的聚成一堆是拦不住他的。大家也没有一个人有意识地对这个首领进行狙击,反倒因为他厉害,众人下意识地避开他冲击的方向,虽然这个穿着希腊铜甲的恶棍身边人也越来越少,但他终究是冲得过来的。
克鲁伊塞也命令身边的人都跟着他冲上去,保护好世子才是他们这些人的未来。至于其他几个王子,那些已经有了自己部众的成年人身边同样围绕着一群人,已经没了他们这些后起之秀的位置。
没什么好犹豫的,匈人们没有在正营看见奥吉托古,那么这个传说中的波罗的人或者不知什么地方来的人一定在北方来的海盗那边。两个会谈的首领在一起扎营,而把东面门户的把守责任交给了北上的斯拉夫人安达菲尔。
或许安达菲尔和无数个被罗马命名的“斯拉夫”一样,是个别的人种杂交出来的畜生。如今这头畜生身边只剩下一个帮手,胖胖的帮手被阿提拉丢出的短矛扎穿了脑袋。
连近在咫尺的安达菲尔都是一惊,不敢想象一个在马背上那么矮小的孩子身体里爆发出这么强的力量。那根投矛虽然带着马势,可全木制的尖头矛如果要穿过人的头盖骨卡在人脑中,需要比一个营养丰富的成年人更强的力量。
阿提拉在他身前十步左右的距离停下,他们身前还隔着三个匈人一方的牧民,阿提拉没有向前,一是对方手持长矛,随时能拦停他坐下不快的亚成年匈奴马;二是身前那些闹哄哄像没头苍蝇似的牧民们会减慢他的马速,贸然一个人冲上去就是个活靶子。
但阿提拉停下不是因为深思熟虑,而是灵光一现、是下意识的反应。有一种天生的野兽直觉告诉他该如何去战斗。他摸到了背后的弓,肘部碰到了箭壶里的箭羽,那个希腊人自然看到这个孩子在马上的可笑动作。小小的四尺人儿耍把戏似的一手摸到背后取弓,一手紧紧地攥着缰绳下面的垫子,左腿蜷曲反踢后脑,右腿抵着马脖颈。
铜甲的安达菲尔狞笑一声手持长矛攒刺上去,但战场的疤面老兵从来会在移动之中掩盖自己的真实战术。长矛不过是一记佯攻,他拔出了腰间的希腊短剑,还有背后的铜盾。
仿佛回到了英雄时代,战场上穿着足麻鞋的两位城邦英雄在混乱的战场上玩狭路相逢的一对一游戏,长矛被安达菲尔用来凿开人墙,他处于不利地位,因为这些牧民但凡有一点战术素养,都能从四面八方将他合围。他早已陷入了人堆里,只要没能擒住眼前这个孩子,就算有来无回。
距离十步的克鲁伊塞掷出他的投矛,他有信心在阿提拉真正遇险之前赶到他的身边,那个孩子的自信和看似鲁莽的举措却叫人安心。这处战场上他们以低劣的兵源牢牢掌握着战场主动,无非是战损不太好看罢了。
但更叫人惊讶的是在后面,阿提拉没有像上一次一样迅捷如豹。抽出短刀和青铜盾的男人只抵达距离马头一步的位置。
一根弩矢钉在他的眼眶。
没有人想到这个五岁的孩子阴险地在马鞍下面藏了一把短弩。探向背后的弓的手不过是一重误导,他的另一只手飞快摸出上好弦的短弩,用脚踩着弩机发射。
这是秦弩也是汉弩,早期的定居王朝的轻弩都是一个造型和机括模具,孩子大约是觉得没有外甲的自己和一个凶悍的强盗头目硬碰硬没有优势,这般狡诈的举动便从一开始奠定了一个未来王者的行事基础。
他讨厌人们不经教育便将一个孩童的未来彻底定性,三岁就可以完全断定一个人的未来,要是不听话的就当成喂不熟的狼崽子拖出去打死。但如今的阿提拉却可悲地一处处验证着小时候那些可恶人们的断言,他变得狡诈变得英明果敢,像一匹放纵的野马,没有了束缚的缰绳便彻底不受控制。
或许野外大猫被收进笼子里,有些人才会甘心,他们害怕身边不受控制的一切事物。阿提拉现在不受控制的小兽,它比大点的畜生更危险。战场上也绝不是讲武德的地方,一切以杀敌为优先..不管过程如何,孩子取胜了。
没有哪个人在这个时代拥有面甲,距离马头一尺的安达菲尔近距离被弩箭射中眼眶,弩箭穿透了大脑,他没有一句遗言,带着张狂的霸气,颓然倒在地上。
他的死在这片咆哮的海洋中没有激起一点浪花,那些疯狗般的强盗下属还是拼尽最后的力气垂死挣扎,给匈人带来更多的伤亡。那些被排除在文明和人性之外的野人们为了饥饿而狩猎,为了本能疯狂而无理由的战死。
不管怎样,阿提拉得胜了。千百个营地里匆忙迎战的强盗在五六倍的人数压制下一个个倒在地上,被踩踏被砍死被穿刺....孩子没有下令不留俘虏,也没有人敢留着这些不知道是否全剩下兽性的疯子在身边,人们发泄着平日以来最大的怒气,双方的伤亡开始渐渐攀升。
这场突袭取得了胜利,当克鲁伊塞用佩刀割下安达菲尔的首级,向四周示意,那些眼盲耳聋的强盗孩子气喘吁吁地抵抗,而一直在外围的骑射手仿佛得到了号令,渐渐地从后方夹击这些越开越少的强盗们。
“最后还是需要我们这边去支持另一边。”克鲁伊塞看着远处,匈人的扎甲骑兵在超过三千的北方蛮人的冲击下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