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哪,这就是我的家。
我曾梦见,如今真实地看见。
我生于黑暗,在荒地中成长。
但我的眼目一直贼亮,
一直窥视着这份珍宝!
那本来就是我的财产,命运之主早就预备好。
我过去虽然四处流浪,但我早晚要回到这家。
因为我生来就是孤鹰,未出母胎时即是如此!
因此,我要坐回我的位置,因我生来就是王。
看哪,我的王座附近没有其他座位,只有我!”
在东德斯兰荒乱的大地上,游荡着一个孤傲的心声,在碧波荡漾的海涛上,在精灵森林的绿叶下,在寸草不生的荒漠中,在嘈杂的街巷旁......它就像一种穿透力极强的魔法,勾魂摄魄,感人肺腑,却少有人知道它的出处。很少人知道“沉睡者”的故事,因它几百年来一直被某些人隐藏,正如一个富商将他的无价珍宝深深埋藏。因它的魔力太强,以至每一个从它身前走过的人都会双腿发软。
至于黑暗,也少有人知道它源自何方。但它从不会因为瞎子的存在而消褪丝毫。它的神秘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人影——虽然不见其形,影子却铺天盖地。深藏不露的阴魂比活死人更可怕。
那是一个强大的黑暗力量,自雷德降生以来,就一直潜藏在他闪闪发光的表皮下;借助强大的心力与魔法,将它的咒语深深刻在厚厚的笔记本中,掩藏在漆黑的硬皮下。
年轻英俊的“雷德骑士”坐在奔驰的马车中,腿上放着一本书,手中握着一支笔。潦草的字迹浮现在空白的页面上,就像一群乌黑的野马驰骋在空旷的荒原上,狂放不羁、野性难驯。马车摇摇晃晃,他却文静、从容。
那个天生丽质、穿着简朴、脸戴面纱的“凡人之女”正偎依在他怀中,好像睡着了。透过轻薄的面纱,仍然可以看见她安逸的面容上挂着几分忧伤,如荒原上的丝丝微风,燥热而郁闷。她并没有看见雷德写了什么,更不知道他此时的心思,但她看上去似乎已经露出不悦的神色……
笔直而单薄的短剑刺向一头头凶暴的怪兽,尖利恶毒的爪牙围剿着体衰力竭之人。微小的心力,强悍的恶敌,犹如一叶轻舟漂浮在汪洋里,很快就要被巨浪吞没。暗淡的闪电,浓重的毒血,就像一朵烛焰在狂风中摇曳,不久就要熄灭。痛苦的呻吟,凶狂的嘶吼,在荒原之夜中跌宕起伏……
“没有喧哗,没有嘻笑。清风吹,船儿摇。我们远离了尘嚣,向大洋彼岸漂游……”
“玫瑰插在花瓶上,向日葵跟随太阳,宁可被真理之火灼烧,也不理会那些睥睨的目光。花园是他的坟墓,荒野是他的乐土。宁可战死沙场,也不苟且偷欢!”
无声的心语在空旷的荒原上回荡,犹如埋藏已久的琴音,夹杂着漆黑的墨迹,谱写于发黄发皱的笔记本中。就在此时,行走的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偎依在书写者怀中的女子倒在他腿上,漆黑的头发将他书上的墨迹搅乱。
“我们在哪?”年轻的莎琳睁开昏沉沉的眼睛,摘下面纱,揭开粗厚的窗布,将迷糊的目光投到窗外。闷热的午风从荒原上扑来,枯涩的黑色长发被风吹开,炽烈的阳光照在她红润的面庞上,也照出一对不安的眉影……
遍地灰土的荒原变得阴气沉沉,一个遍体鳞伤的男子趴倒在瘦骨嶙峋的马背上,面无表情,眼睛半闭,也不知马儿将他带到何方,只觉得自己又是半睡半醒。衣中的硬皮书在抖,皮靴里的水晶碎片正在发热。他转眼一看,发现身后还坐着一个女人:她面无血色,眼圈发黑,嘴唇干裂如残花。
沉重的马蹄踩在一根根白骨上,咯吱作响,犹如英雄凯旋而归的哼唱,或是落败之士的沉吟。荒原的气氛很沉闷,到处都是这样一副丧景,好像此地已历经无数次恶战,饱受过各种狞恶的摧残。一群乌鸦飞降下来,发出凌厉的鸣叫,落在前方一堆白骨上,生硬地啄食起来。这些零头碎骨组成的“小路”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之下……
酷日烧烤下的荒原上现出一排长长的“沙浪”,如暴风雨后的泥水,缓缓流淌。莎琳揉了揉眼,眼前的“沙浪”逐渐变成一队兽人:他们手戴铁链,衣衫褴褛,目光下垂,如同送葬的队伍;苍黄的身子被烈日烤弯,不断晃动的粗短四肢使这支队伍变得像一条举步维艰的千足虫。全身武装的银甲骑士策马飞驰在兽人的队伍旁,挥动着长鞭,抽打着他们的肩背,驱赶他们加速奔走。
“这是什么?”刺耳的鞭策敲破了一扇清净的心门,莎琳肩一抖,露出一个可怜的神色。一条带刺的鞭子撕裂了她的视野,划破一个兽人的皮肉,在热气腾腾的沙土上洒下滴滴鲜血,苦涩的呻吟不断飘入她耳中。
“住手!”她朝窗外大喊,薄弱的喊声却被响彻云霄的鞭打声埋没。
“别管他们,莎琳!快把窗帘放下!”雷德闷声说道,把书挡在脸前……
沉重的黑暗积压在苍凉的荒原上,如死神降临一般。狂躁的热气化作阴沉沉的晦气,仇恨的热血化身一个个阴险的鬼影。这,就是劫后余生的查尔尼斯,一片被嗜血病毒和各种异变恶兽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受诅之地。
冷淡的躯体在莱特背后摇晃,他心头一震,即刻从如梦般的记忆中醒来,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忍着剧痛将双臂伸到背后,却摸了个空——这种担忧实属多余,他只是在捕风捉影。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背后那个女人的心跳和呼吸正在减缓,她身上的热气正在退散,就像床上的病人一样,却如幽魂一般不可捉摸。
莱特艰难地扭转过头,不安地望了她一眼。是的,他能看见,却只看见她凌乱的黑发。马下的每一个颠簸和背后的每一个颤抖都撼动着他的心。这是莎琳,还是幽影?是实像,还是幻象?
不管怎样,如果她现在就从他背后跳起来咬住他的脖子不放,他也不会反抗。因为总有一日,他们很可能都会变成一个样——没有美丑善恶与生死苦乐,唯有无尽的麻木与消沉的回想……
莱特被恶兽团团包围,每一次抵抗都显得力不从心,眼看就要被这群可怕的怪物全然吞灭了。绝望之中,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但此时,他已寡助无援,咄咄逼人的“死亡巨人”又朝他迈开了脚步。在恶兽撕咬下,他体衰力竭,伤痕累累,希望渺茫。最终,他倒在了地上,就像他当初倒在沉睡之墓里一样。
丑恶的怪物将半昏迷的莱特团团围住,把贪婪的鼻子凑到他身上,嗅了又嗅。红闪闪的眼珠透出异样的凶光,随后发出声声尖锐的长嚎,仿佛在庆贺它们的战果,准备开怀畅饮。
就在这时候,莱特身下的血腥之地又被一个厚重的怒吼震动。那是一个巨人,有两三个人高,面目狰狞,双眸发红,头上长着一对扭曲的黑角,如传说中的恶魔;腰上裹着朱红色的布,好像刚从兽人废弃的帐篷上撕下来的染血碎布,露出一块块结实的大肌肉。乌黑的血管遍布全身,像蠕虫一样不停地搏动。
莱特又看见巨人手持波浪形长剑,握在他手里小巧如匕首。此剑似曾相识,一经回想,才认出这正是他之前丢弃的狂怒之剑!
“我驾舟行驶于茫茫夜海,阴晦的天空,污浊的波浪。飘荡,飘荡,无尽的远航,唯信靠风把我送达彼岸……我行走于茫茫荒漠上,时而瞥见花草,时而经过绿洲。但这沧海一粟,仍显异常可惜……毒蛇在左边诅咒,毒蝎在右边起哄……”
“你在写什么哪?”性情温和的黑发少女又把脸凑近身旁的褐发少年,脸上挂着忧郁的神色。
“没什么。”少年把书一合,说:“只是无聊,随便写写。”
“是吗?”少女垂下黯然失色的眼神,坐回自己的位置,将目光移到漆黑的窗布上。
午后的荒原变得更加沉闷,燥动的热风时不时地揭开粗厚的窗布,将闷气带入车中。不断奔走的马车又颠簸起来,满脸愁容的少女变得忧心忡忡,压抑已久的心声终于冲破纤弱的喉咙。
“我做了个梦,从我们上车开始,就有这梦……”
“什么?”少年又继续写着,无心听她说话。
“我梦见两个精灵被一群嗜血如狂的人吸光鲜血......”她把脸转过来,望了他一眼,眼皮不安地眨着,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便把脸转回去,说:“他们把血当成酒喝,将土著人当野兽屠宰。然后……然后他们都变成一群只会喝血的人。我又梦见自己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少女眨了眨阴郁的眼睛:“我们来到一片荒原,就像现在这样。但是我们……还碰到一大群可怕的怪兽……”
“莎琳!”男子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合上书,侧身靠近少女,将她搂在怀里。“你总是喜欢做梦,”他轻浮地说:“不要将这虚浮的东西放在心里,那只是小孩儿的游戏,就像我无聊时开的玩笑。”说罢便在她忧郁的脸上亲了一下,却没能将她眼中的愁云驱散。
“但......”无奈之余,莎琳又吐出一句苍凉的话语,有如叹息,让身旁的人缄默不语,不寒而栗。“我曾是他们中的一个。”她说。
此时此刻,忧郁的少女又不知不觉地把手伸向那张黑乎乎的窗布,说:“看那些人做了什么,这就是破除诅咒吗?”她一边说,一边揭开窗布,企图让窗外的阳光驱散车内的阴暗,让旷野上的热风吹散她心中的愁烦。难料车内发出一个如雷般的吼声,仿佛晴天霹雳,霎时击透少女弱小的心灵:
“我说过,不要动那该死的窗帘!不要提兽人和那愚蠢的梦!”
懦弱的少女打了一个寒战,猛转过脸来,面色刷白。她手臂一抖,窗布顷刻落下,如同急降的夜幕。
莫名的阴霾又笼罩在她头上,车外的热风顿时变得阴气袭人。少女哑然望着愠怒中的雷德,委屈的泪水在眼中搅动,受伤的心隐隐作痛,苦水充斥着她起伏的胸膛。
“不,不……”只见对方蜷缩着身子,双臂抱头,发颤的手深插进烈火般的褐发,发出痛苦的呻吟,好像被自己的心火烧伤。
身旁的少女目瞪口呆,她甚至怀疑自己还没睡醒,继续做那令人心碎的噩梦,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不得不鼓起勇气,抬起纤柔的手臂,伸到对方头顶,试图用温柔的轻抚浇灭他浮躁的愠怒,也借此抹开自己头上的迷雾。若不然,就会被无名火烧伤,挥之不去的阴影将压碎她的心坎。
“不,不!”没想到莎琳的手一触摸到雷德的头发,便如火上浇油,使他更加焦躁地嚷嚷起来。他骤地打开了车门,从疾奔的马车上纵身跳下,滚落在干热的沙地上。
“停车——”少女无助的哭喊起来。
飞一般的马车好不容易停下来,少女急忙跳下车,挥去脸上冰凉的泪水,踉踉跄跄地跑向那失控的少年,把他紧紧搂在怀中。
“我没事......没事......让我安静一会儿......”年少的雷德痛苦地跪倒在沙地上,双手依然抱头,不停地搓摩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少女也跪倒在他身前,把脸靠在他肩上哭了起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不......不,是我的错!”雷德痛苦地说着:“我不该带你出来,不该靠近你......黑暗之火一直在我心里燃烧,我的头就像一个快要烧开的锅,一个快要炸开的水晶球......”
“不,”莎琳哭道:“只要我在,就不会有噩梦……”
“啊——”难料雷德又惨痛地哭喊起来,再次惊动了少女的心。而此时此刻,她也感到自己的头变得异常烫热。
莎琳一惊,便松开手,望向身边的雷德。只见他的头发竟然像着了火的稻草一样,还有他的手和他的脸,也像篝火烧烤下的枯木;片片皮肤从他身上脱落,露出鲜红的肌肉……
“救命——”这次可不是在做梦,莎琳大声叫嚷,又将这名燃烧的少年抱住,试图用她纤弱的身躯来扑灭这团熊熊烈火……
沉重的脚步从背后传来,如查尔尼斯荒原的地震。既像前来营救的大军步伐,又如夺命追杀者身上散发出来的黑暗力量,令胆小之人惴惴不安。此时的莱特又仿佛置身于梦,感到自己就是梦中那个燃烧的少年,被那个多情的少女紧紧搂着,并且感受到她急迫的心声——她的心也像一头狂奔而来的猛兽,起伏的胸膛彷如被狂风卷起的波浪;她的身体正在发热,好像也被大火烧着,一直烧到沉睡者心上。
一个急促的心跳将沉睡之心往下拽去,仿佛石头被抛入湖中,不停地下坠。他感觉自己好像被那名少女拖入水,只是这一次,他们都没有挣扎。莱特看见她的面容变得很苍白,很枯瘦,就像一个骷髅,深陷的眼窝里再也看不见那双黑油发亮的双眸,只有两段弯弯的眼缝,仿似被暗影吞噬的月牙。她脖子上有一个很深的牙印,鲜红的血液从中渗出,被水波卷成一段段飘渺的“红绸”。乌黑的长发随波抖动,越飘越沉。
而就在这时候,莱特又看见水中的少女抬起了僵化的手,将他的脖子紧紧掐住。莱特定睛一看,发现她已变成一具皮包骨的行尸:她的眼珠变成白色,深陷在眼窝中;鼻子糜烂,鼻骨突起;薄如纸张的嘴唇轻抿着一个个坎坷不平的牙齿;枯涩的头发一片死灰,如寒冬的干草。
莱特大惊失色,急忙抓住她的手,想把它扳开,却发现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眼下,这具“有眼无珠”的行尸突然嘶叫了起来,下颚脱了臼,手却一直在抓他......
“莱特,莱特......”耳边又响起那个少女急促而虚弱的声音,“不要把我带去那座孤堡,我不想去那儿,我不想被他们淹死。正如这片无情的荒漠,它不给我华丽的珍珠,我也不给它新鲜的血肉。我想去海边,或许那儿还有一艘去斯堪德或浮斯特的船。我曾梦见它,我常梦见……”
恍惚中,莱特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又回到瘦骨嶙峋的马背上。身后的“幽魂”似乎已从昏迷中醒来,却不太清醒,还在说呓语。此外,他还听见那个沉重的脚步声,好像也已经从噩梦里闯出来,径直奔向他。
莱特不得不挺起发痛的脖子,扭头回望时,才看见身后跟着那个凶悍的嗜血巨人。看来他已经成了俘虏,所骑的马也是糜烂不堪,乃行尸走肉,如机械木偶不停地向前走。也不知这马是否就是之前丢失的哪一匹死马。他还感觉这巨人身上的黑暗力量并不陌生,就像闻到熟人的体味一样,只是一时想不起是哪个人。莱特反复回想,由于心力不支,他只察觉到那人似乎已死。
“死马”走在一条被死尸铺满的苍茫大道上,一道黑魆魆的城墙挺立在前方,就像深更半夜杀出来的拦路贼。城墙后屹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城堡,如同一个戴着尖帽,持盾守望的邪恶巫师。一个个尖拱形的窗户闪着敌视的红光,看似把墙外一切有形有体的生命都看成不速之客。
相比以往,眼前的场景变得格外死寂;莱特正揣摩这个原因,便发现城堡上空那团灰黑色的旋云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魔法屏障之外那个诡异的黑日:它就像一只躲在星云中的怪兽的眼珠,阴沉沉地鸟瞰着地上的一切活物,将光与气收入眼底,大地因而变得更加阴暗迷离。它的存在好像是在向地上的生灵释放出一个强有力的信号:兽族的时代已过,新一代的人已经觉醒!
莱特望着这只“魔眼”入了神,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那只“眼”好像慢慢变成人眼,不停地眨动,从中浮出一只蓝灰色的眼眸……
“疼吗?”身边又响起那个少女清甜的声音——又是莎琳,毋庸置疑,那是逝去之忆。
“疼……”雷德低沉地说。此时的他又躺在行走的马车中,头上戴着漆黑的风帽,脸上裹着一圈圈纱布,只留一双半睁半闭的布满血丝的蓝灰色眼睛,看上去非常疲惫,而且病怏怏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莎琳低声说,眼里含着泪,手里拿着药瓶,把药倒在手中,轻涂在雷德血肉模糊的手背上。
“没有你我生不如死。”雷德竭力挤出一笑,却不幸被脸上的纱布死死遮掩。这些白布就像裹尸布,就像石棺的盖子。“荒谷中只有百合一朵,除此以外我目中无物……”
雷德轻缓地说着,抬起另一只裹着纱布的手,轻抚着她憔悴的面容。“对我而言她就像太阳,与其疏远即无一丝温暖。若没有她恒星般的光照,微小的孤星转眼即消亡。她的一笑即是天降的恩宠,我的王国都不如她的一滴泪花。她的辱骂也是佳美的天籁,在她脚下,我只是一个卑贱乞丐。因她是我的生气,我的活力,我的王国,我的殿堂,我的女王!若她离我而去,我的呼吸将会变成呻吟,如刺骨的寒风吹过悬崖峭壁。没有她,我就不算什么,我的一切不过是虚幻。我不曾为死人流下一滴泪,但如今我愿为她倾尽热血。草必枯干,人必失散,唯爱永不消亡。”
“......”辛酸的泪珠又从少女眼中滚落,欣慰的笑容从她脸上浮出,看来她又给了他不少“灵感”。“我一定会找到解药,”她说:“一定有办法解除这个诅咒!”
“别担心,莎琳。”雷德说:“我们已经找到方法了,只要你开心,我就心满意足了。”说着,他喘了一口虚气。“看哪,我们车下的路变得多么平坦。现在风景正好,打开窗帘吧。”
“什么?”少女抬起泪汪汪的眼神,挥了挥脸上的泪,愣了一下后才挪到窗边,颤着手揭开漆黑的窗布。日落的余晖立时将她的脸照亮,清香的气息扑鼻而入,熏红了她白净的面庞,暗淡的眼眸变得明朗……
那是星光,忽明忽暗,光怪陆离,就像一堆滑入漏斗的细砂,一靠近那奇诡的“黑瞳”,就变成一道道飘渺莫测的弧光。那黑日就像一个吞噬千心万物的“狞笑的魔嘴”,不断用它无形的利齿将一切坚实之物咀嚼成流质,流入无底的肚腹。
此时身后传来一个凶暴的怒吼,莱特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一只粗大的手按住了头,被压倒在身下这枯瘦的马背骨上。莱特吓了一跳,不敢再东张西望,只能半闭着眼睛,用余光窥探这个阴森可怖的地方。
阴沉沉的号声遽然吹响,黑魆魆的城墙轰然开放,凶巴巴的嗜血巨人驱赶着死马,踏着厚重的步伐走在门径上——这是一条横跨湖岸的石径,莱特之前见过,但没有这般宽大。查尔尼斯湖的水变得更加浑浊,一个个阴郁的震波随着巨人的脚步接连绽放。
死马很快穿过门径,进入城墙,耳边响起令人丧胆的“鬼哭魔嚎”。一只只恶毒的利爪扫荡着马上的人,数不清的怪物正围在他身旁,使他心惊胆寒,不敢睁眼相望。
这里像一座大城,而不是小镇,莱特能从马下的道路感受到。原有的查尔尼斯镇又向东西南三个方向扩建了一圈,一排排石砌的房屋都沿着外墙排挤着。外院里面的内墙是原先修建的,由于外墙被刻意堆高,致使这城变成一座角斗场,上场的都是一头头凶残的嗜血怪兽。它们就像吸血蝙蝠,因吸血过多而积重难返,深陷泥潭无法自拔,如乌鸦迷恋尸块一样原地打转。
这与精灵高地的维利塔斯堡截然相反,只因黑云城的中心像一座内凹的火山,似乎想从地下的死灰中挖掘出闪亮的财宝——就是那座阴森恐怖的查尔尼斯堡,亦是一种根深蒂固、不可逆转的“自我沦陷”之牢!
此情此景又让莱特想起那个被囚禁在城中心的“微笑俘虏”。一双双红光闪闪的眼睛游弋在大街小巷上,那是全副武装的血族巡兵,每个巡兵手上都牵着一头凶猛的嗜血恶兽。此城显得格外安宁,就像进入午夜之后的睡眠。但莱特明显感受到一种压抑,来自那些变异的沉睡者的气息。当他从长眠中醒来时也有这感受,却没有现在这般沉重。这就好比一个倍受时间之刃折磨的生命恨不得挣脱坚牢的枷锁,从牢笼中蹦出,却无论如何挣扎都是徒劳,于是将自己的心智全然献给了黑暗,以谋求更强大的力量,推开死亡的沉重牢门。
正如血族领主一直向他们声言:“我们被明光排斥,因此我们在黑暗中重生!我们无法获得神力,因此我们以血为食!”
原来此时此刻,他们都在养精蓄锐,严阵待发。原来这不是一座死的火山,而是一座活的坟堂!
看来东德斯兰的人已经灭亡,这里是群尸的心脏,嗜血之邦!他们虽死,记忆却还鲜活,哪怕心灵……已经埋葬在深不见底的巨坑中,就像查尔尼斯堡上空的黑日……
“喜欢吗?”耳边又响起一个亲切的声音,那是年少的雷德。
“这……”温存的少女眼睁睁地望着车窗外的美景,激动的泪水再次染红了她的眼目。
那是一个景色秀丽的月牙湖,就像一朵正在悄然绽放的鲜花,吐露出沁人心肺的奇香。湖水清澈明净,颜色各异的小鱼游弋在湖中。湖面平静如镜,将明媚的天空、湖上的清莲、岸边的绿茵与对面的城堡映入湖中。湖中央有一座典雅的喷泉,由白石砌成,造型优美,精雕细刻。
那是一个面容沉静、姿态娴雅的少女:一手抱着竖琴,一手举着烧瓶,清净之泉仿似绽开的阳光兰,从瓶中喷涌而出,又如一道道飞驰的白光,掠过她柔美的手臂和袅娜的连衣裙,落入湖中央,变成一朵朵荡漾的莲花。此湖东西两端还有别致的石桥,通向幽雅的凉亭。眼前的美景宛若人间仙境,令人心旷神怡。
“一个奇迹?在这荒凉之地……”莎琳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今天是你的生日。”雷德说道,松了一口气。
“什么?我……不知道。”少女受宠若惊。
“还有对岸那座还在修葺的城堡,你可以称它为‘莎琳之堡’,如果你喜欢的话。”雷德说:“那是基于你多年前绘制的草图修建的,你还记得吗?在维利塔斯北面那片白净的海滩,在那个清新的早晨,你一直唱着那首‘海行者之歌’,记得那天也是你的生日。我想这才是你的家,你在这片土地长大,却没能看到她焕发出美的光华。你喜欢大海,却没能在家园里找到一滴可口的清泉。但如今,我将她发掘出来,呈献与你,却无法与真正的你相媲。”
“我……我不知该说什么。”莎琳抖着红润的眼帘,闪着惊喜的泪光,感到难以置信。
“你爱我吗?”被“裹尸布”团团包裹的雷德发出一声低语,对莎琳来说却如雷鸣。
对方徐缓地埋下了头,陷入沉默,脸上依然挂着晦涩的笑容。乌黑的长发被晚风吹散,挡住了柔媚的霞光。
“我……”少女的眼神又变得有些忧郁,小荷般的双唇闪烁其词:“我在想……我想知道……”
只听砰然一声响,莱特又从幻境中醒过来。一扇僵冷的石头大门打开了,昏头昏脑的他却依然看不清内院的景象,只是隐约看见那座阴冷的城堡,它巍然矗立,形同迎接他的刽子手。
这里也异常安静,只是那股呛人的压抑气息不仅没有消退,反而加重了。他们不是在列阵,而是在沉睡,不用多久就会醒来。莱特的心又开始狂乱不安地跳起来,好像又要被人活埋了似的。
沉重的尖拱形城堡大门开启了,那凶恶的嗜血巨人将莱特从马上拽下,拖入堡中。城堡的大门随即关上,咔嚓一声,好像被一个无形之力封锁。莱特眼前一片漆黑,心头一震,感觉自己又回到某个血腥的场景。他似乎已经嗅到那个长着尖牙利爪的血族之女的味道,不禁打了一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