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迪亚是个大熔炉,芬恩。它被山与海分割,我们的创造者在这个地方塞进了太多的造物,太多的民族,它们就像乱葬岗上的泥土,一层叠一层,一层踩一层。一铲子挖下去,凿穿几十层不同颜色的泥土都不奇怪。”他比了个挖土的手势,那块方巾打成的结随着他的动作翻过来,变成一朵玫瑰花的形状,“就比如巴丹尼亚这个民族,他们被从加拉太赶走之前曾经在几百年的时间里和帝国人、瓦兰人、瓦尔戈耶人交战。
“他们的武士勇敢而好斗,轻捷剽悍,但同时却又是优秀的乐手和诗人。这些人耗费几代人的时间迁徙到山南,最终在山南扎根,他们的风俗和语言难道还是三百年前的样貌吗?哪些是新的、哪些是旧的,哪些是从别人处学来的,哪些又是他们自己特有的?”
他打了个响指:“回到铠甲的话题上,巴丹尼亚人最强盛的九世纪时,铠甲风格与现在不同,那时候他们用着更多的黄铜、皮革与毛皮,裸露在外的金属原色和大面积的浮雕花纹,镜子一样亮的菱形甲片,是一种极其华丽又兼具野性的风格。但现在的巴丹尼亚人佣兵们,穿的多是上过漆的制式甲片做成的护甲,外面包着布料以防止磨损。这太......山南了。虽然他们仍旧使用那种逆刃钩刀、小圆盾和梭镖,但却失去了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特点......”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变低,最终停下,脸上显出了肃穆的沉思的神情。
芬恩听进去的不多,这时候没有打扰对方,转而看向门外。为了防止雨水被风吹进来,窗户都被木板盖起来了。只有他们正对着的阳台门,因为有雨棚和排水沟不怕进水,仍旧开着。
带着潮湿气息的清凉空气一阵阵涌进来,让人心旷神怡。外面的天色已经变得很黑了,仆人将点燃的油灯挂在房间里的架子上,人影在光圈里摇曳。
赫尔穆洗完了澡,披着一件浴袍走出来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嘎吱一声,打断了阿德勒熙迪的沉思。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他随口问道。
“......艺术什么的。”芬恩面露难色,他压根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一个关于美学的话题。”他将还原的方巾摺好,塞回口袋里,坐直身子开口总结道,“我觉得,盔甲的装饰虽然没有实用意义上的作用,但却可以增强穿着它的人的一些特性。自身的勇气、同伴的信任、领袖的魅力等等。”
“很有意思的观点。您也是一位骑士吗?瓦兰骑士?”
“我不像你们,没受过专门的训练,赫尔穆先生。不过这次对库吉特人的战争,我会和你们一起去参加。”他补充说,“我在沙洛尼耶出生,也是在那接受的教育。”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沙洛尼耶人,你们比我想象的新潮的多。”
“那是一个很割裂的地方,悲苦的下层,愤怒的中层,得意洋洋的上层。既有活不过三十岁的契约奴隶,也有近九十岁仍旧执掌大权的摄政公殿下。”他牵动一下嘴角,似哭似笑,“就我看来,除了最后一点之外,简直与卡拉迪亚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们已经赢得了和平,而卡拉迪亚的战争似乎永远也不会结束。”
“我同意您的观点,或许我们都看不到和平到来的那一天。”阿德勒熙迪的情绪反而似乎好了一点,完全脱离了之前的那种沉郁。
双方都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赫尔穆说:“我们去吃饭吧,您看呢?”
“客随主便。”
于是他们来到餐桌边坐下,烛火点燃,晚餐被端上餐桌,只是三盘简单的豌豆海藻羊肉汤和一些切好的面包。
赫尔穆伸手拿过一支玻璃瓶,问他:“要喝点吗?”
“当然好。”
于是赫尔穆又从架子上拿起一把弯刀,手腕一振,随着砰的一声,带着软木塞的瓶口被整个削掉。
阿德很给面子的笑容满面鼓起了掌,于是芬恩不得不一起鼓掌,虽然这场面他每天都会见上几次。赫尔穆得意洋洋,像个表演完美谢幕的演员般翘着脚尖鞠了一躬,又给他们两人倒酒,最后一屁股坐下,拿着缺了口的玻璃瓶灌了一大口,方才放下。
三人自然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边吃边聊。赫尔穆对阿德道:“你那把剑是瓦兰人的土地上很少见的样式。”
“是吧?那个护手很好用,能护住手指,还能用来逼退对手的进攻。”他对着木碗吃得挺开心。
“你专门学过吗?”芬恩问他。
“这种东西,谁都得会几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阿德勒熙迪没有否认,转而说道,“沙洛尼耶人的社会是非常血腥的,一言不合就要拔剑相向。这一点而言,帕拉汶倒是文明的多。”
赫尔穆苦笑道:“文明的只有市民,那些真正的瓦兰骑士们也同样是一群嗜血的疯子。我去至高军团的营地看过,听说那里每天都要发生几场决斗,死伤十来个人。简直比那些雇佣兵还乱来,至少佣兵们打架的时候只用拳头,不动刀剑。”
“几场决斗怎么会死伤十来个人?”
“一般至少要死一个,他的对手也会受点伤,然后每人还会带一个决斗副手,多半也会挨一两下。最后还有误伤的,我去看的那次正好碰上一场决斗,有个家伙的长剑脱手飞出去,正好扎穿了某个人的肚子,又刺中后面那个人的大腿。”
“那还真是......”
“他们为啥要决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