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林将口鼻用衣服下摆撕掉的布带遮住,老老实实的跟着李县丞组织起来的苦力一起搬运尸体。
对于这种事情,那些农民军只做了一会儿就不愿再亲力亲为,不过是远远的三五一堆聚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督促他们而已。
对赵林生活的时代来说,鼠疫似乎早已绝迹,他也不晓得自己幼时打的那么些种类繁多的防疫针之中,有没有预防鼠疫的,如果有的话,又是否还对目前的自己有效。
城隍庙门口的小场上放了一口大缸,里面灌满了清水,这些干活的苦力休息的时候,都可以抓起缸里的瓢勺狠狠地喝一口。
赵林无疑是不敢喝的,不过他趁机在水缸前看了看自己的倒影。
脸还是原来的那张脸,但是年轻了许多,就好像回到了刚上高中的时候。
他依然搞不懂自己到底是如何穿越过来的,在这个世界中原本又有无一个身份,他一概不知。
收拾好一车尸体之后,苦力们便分批将他们拉到城里的一处京营校场掩埋。
原本肯定是拉到城外掩埋最好,但听说自打义军进城之后,就在大肆搜捕什么人,这些日子里,紫禁城各门都盘查甚严,等待出城的队伍都排了一里有余,他们拉着这么一车车的染上鼠疫暴毙的尸体,自然是不能再过去凑热闹的。
这一次轮到了赵林拉车,他将麻绳套在肩上,双手抓起车把,跟着前面的板车,吃力的向前拉行。
一路上,只见两边的店铺大多都已开启,商家和百姓都在安心地做着生意。
街道上不时有一队青衣白帽的农民军士兵,穿着短甲背着弓箭穿行而过,百姓们看了也不甚惊慌,只是小心地避让在街道两旁,让他们先行通过。
路过一个街口的时候,赵林还看到中间立了几根柱子,上面绑着血淋漓的无头尸体,俱是穿着农民军的衣服。
赵林正感到诧异的时候,只听得在一旁押车的管队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低声骂道:“他娘的反过来了,做贼哪有不抢的,就这点小事儿都得斩首,那咱老子以前攻城时种了那么多人头,按这军律岂不是要被桀了!”
他身边的一个矮小粗壮士兵忙道:“头儿你可管好这张嘴吧,吕秀才说了,以前打天下自然不同,现在天下都是老长家的了,当然不能再像以前那般。”
“老长家。”赵林这一天里听到几次这个称呼,他猜测应当是这帮农民军以前对李自成的尊称,现在李自成都建国称号了,他们却一时还没改过来。
按理说,他们现在应该称“陛下”才是,而非什么老长家又或者是皇帝老爷。
另一个高瘦士兵好奇道:“头儿,你老是说种人头,种人头,那是干啥嘞,人头又不是庄稼树苗,种有啥用?”
管队哈哈大笑一声似乎来了兴致,回味道:“以往大军每到一处,那城池里只要是官兵固守的,各营便将抢来的人分出一些,凑个二三百人,朝着城墙一排跪好。”
“然后让厮养在他们每人跟前挖一个半人高肩膀粗的土坑,得令之后,一齐将那二三百人头朝下塞入坑中,就像种树一般,然后再填土、踩实。”
说到这里,只见那管队咂吧一下嘴,继续道:“那些人被种下之后,腿脚发疯了似的抖动,一会儿筛糠一样,一会儿又绷得笔直,几百双腿脚就在你面前胡乱舞动,却没有一丁点的声音,那种感觉,哈哈哈——”
赵林听了一阵恶寒,那高瘦士兵也咽了口唾沫道:“这些人都是地主老财家的吗?”
管队想了一下道:“那倒不一定,多是些瘦弱的,拿不动刀不能上阵杀人,又很难随军走得远。”
那高瘦士兵鼓足勇气道:“那他们好像不该死……”
矮壮士兵立马打断他道:“头儿说的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别说你们这些去年才来的,就是我都没见过几次。”
“听说以前各家都这样做,以为这样干能让城墙塌的快,不光是咱老长家。”
“以后不攻城了,再也没有这种事儿了。”
高瘦士兵垂下头道:“俺在家乡那会儿,大家伙儿都在唱,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
那管队似乎只是尽情讲了一番故事,根本没注意到观众的反应,只是略带着愁绪继续开口道:“不打仗了,可咱老子的头皮还没集齐二十张,这以后不让杀人了,可咋办。”
“也不允许再给马匹吃血槽,上了战场可就不猛了。”
那矮壮士兵道:“头儿你何止杀过二十人,咋没集齐二十张?”
管队道:“你以为随便哪个人的头皮咱老子都要?”
“要分老的少的、男童的女娃的、正房的小妾的、当官儿的里又分文官武将,品级也有不同,这个七品以上的就不好集,脑袋都给营里收缴上去跟老长家报功去了。”
“至于普通人的嘛。”说罢,他转眼瞥了正在拉车的赵林一眼。
“像这种俊俏小相公的头皮,咱老子也没集到过。”
正在侧耳偷听的赵林仿佛能感受到那管队变态似的目光正在向他投来,顿觉芒刺在背。
与此同时,街边的酒楼二层的雅间里,一老一少两个气度雍容的男子正在对坐而谈。
其中年老那人头戴冠巾面相方正,目光灼灼盯着对方道:“朝彻,你是少詹事,掌管东宫内外,当真能不知道太子殿下身在何处?”
对面的人无奈道:“四明公,我只是左谕德,可不是什么少詹事。况且太子殿下尚未成年,平日里多留在陛下和娘娘身边,我这个东宫属官不过是徒有其名而已,哪里能真的掌管什么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