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多图一脚踹开隔间木门，里边是小小一张香案，桌上没有灵位，只有一块像是随手丢在那里的黝黑令牌。高大的战尊大手一挥，一股劲风悄无声息的吹尽了案上灰尘。厄多图一手扶住木门，一手亲热的揽住凝凡往内走去，笑道：“来来来，给外宗令鉴拜上一拜，就算入了我门下了。”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凝凡控制住脸上表情，心里叹息不已，想当年在老城，谁家拜师收徒不得先严正仪轨、遍请亲朋、斋戒沐浴，仪式上还要先拜战祖，再拜流派祖师，三拜授业恩师，徒弟要送六礼，恩师要明三戒，赐名授书，拜见师兄，才算礼成？这还是一般宗族，他自己的拜师仪式更是空前的盛大庄严，老城都为此洗刷一新。什么叫拜上一拜就算入门？

可能当今世上拜师就是这样简单吧。凝凡再三告诫自己不要大惊小怪，而后再度整理仪容，走到香案旁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他正要开口，就又被厄多图揽住，几步拖出了隔间，还不忘伸脚将屋门带上。

厄多图笑意盈盈，说道：“那屋里脏得很，可不能久待。”一边说一边拖着凝凡到了院中，凝凡哭笑不得，由这个便宜老师拖来拽去。

两人对面站定，厄多图忽然收起了笑容，面色肃然，说道：“凝凡，你可知何为格尔兰洛外宗？”

凝凡抱拳，说道：“请老师解惑。”他对外宗确实一知半解，只知道当年父亲曾对外宗做过改革，不过那时他不关心这些，听过便忘了，这么多年过去，肯定变化极多。

厄多图对凝凡的这声老师很是受用，轻咳一声，继续说道：“早在深渊战前便有外宗，成员都是那些出身北域却留在外界的战修们，这些人背井离乡的原因大多不太光彩，甚至有些还背着通缉，自称外宗只是给自己贴金，实际上并不为北域承认；深渊战时那些年，好些南征的北域战修没能逃回格尔兰洛，只能抱团取暖，也慢慢以外宗自称，那时战况惨烈，清平界里的老爷们自顾不暇，自然没人再去管什么法不轻传，外宗从此开枝散叶；到战后战辖司改制，外宗才终于得到了北域正统的承认，同时也定下了如今的这些规矩。

“首先第一条，外宗本身不立宗门、不设堂口、不立文字、不留传承，外宗流传的一切修法，都要到战辖司记录在案，凡是留下修法、成就第二步的外宗战修，都能得到一块外宗令鉴，若是收徒，只需要拜过令鉴，到战辖司做个记录，就可以结成‘拜印师徒’。一师多徒可以，一徒多师亦可，若是未来徒弟作奸犯科，师傅有义务将之缉拿，若是做不到，战辖司就会将师徒姓名一道挂上‘弃令堂’，不论是否是外宗之人将其缉拿，都能得到这块‘弃令’，得到其上的传承。

“第二条，外宗不能受任何人、任何组织的控制，比如当年那些‘军阵战修’，从他们进入军伍的那一刻起，便不再是外宗之人，若有一天你认祖归宗回了原本宗脉，那也不算外宗之人。换句话说，外宗之人都是一些‘无业游民’，像我老师就是早被收编，不算外宗之人，你也不用知晓。

“除此之外，百无禁忌。”

厄多图说完，发现凝凡还是看着自己，像是在走神。

凝凡颇有些意犹未尽，自从那时下定决心之后，他就对了解新东西有着十足的热情，听着听着就有点神游物外，不过他很快注意到厄多图的注视，轻咳一声，行礼说道：“多谢师父解惑。”

厄多图没当回事，继续说道：“外宗规矩不多，可钻的空子很多，外宗之人也是良莠不齐，所以以后见了其他外宗之人，不要疏于警惕。”他想了想，又开口道：“凝凡，我也不瞒你，我执意收你为徒确实另有目的，所以师徒传艺之外，我欠你一个人情。至于你为何明知此事还愿意拜我为师……我很好奇，但不会问你。”

他目光灼灼。

凝凡没料到他会将此事挑明，不过他现在多少对这位便宜师父的脾气有了一点认识，当即开口道：“师父明鉴，我只是想要离开北域，并无它意。”这确实是他所想，却也符合一位自幼长在深院的老派宗家后人的形象，至于厄多图信与不信，都没所谓。

厄多图哈哈一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之前查探过你的修行，底子打得很不错，更难得的是一颗战心初成，小小年纪，已经超越这世上许多人了。”

凝凡实话实话：“老师，我不知道什么是战心，您会不会是看错了？”

厄多图却没什么惊讶神色，说道：“不知道就对了，不过生死关，修者很难察觉到战心的存在，即便感觉到了，也很难形容出来，总之我说你有你就有。”他伸展了一下筋骨，周身发出清脆声响，说道：“你自有传承，想必第一步的修炼已有定路，我不干涉。第二步之前，我只为你查漏补缺。”

凝凡察觉到厄多图气势变化，心中了然，帝窍即刻统合周身源力，撤开一步，左边一掌横在面门，右边一拳守在心口，结成一个奇怪拳架，沉声说道：“请老师指教。”

“好俊的拒雪拦风式。”厄多图暗赞一声，唯有吃透了这一起手式的诸般变化，才能使得如凝凡这般圆融自在。他微微一笑，也是同样拳架起手，目光平视凝凡，说道：“来吧，我也只用第一步的修为，只要你能碰到我，就算我输，”

凝凡自然不会客气，源力流转，腰腿用力，右手拧拳直打，简单质朴的一记直拳突刺。厄多图挥手拨开来拳，矮身垫步，也是一记一拳直袭凝凡小腹。凝凡正要格挡，忽然心生警兆，蓦地蹲身疾步后跳，足足退出四五步，随后就见厄多图那一拳停在半空，拳风却已打到自己脚下，无声无息的打出一个深坑。

这是什么招数？无数次轮回之中，凝凡随着老师荆南几乎学遍了老城之中所有宗脉的招式修法，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招数，有些像是“透骨劲”，但是透骨劲可打不出这么远，也没这么无声无息，要么是“牵丝引线”？发力好像并不相同，况且那也不是第一步能施展的……他心思电转，身体却没停顿，脚下发力假意迂回，身形却忽地伏低，攻向厄多图下盘。厄多图咧嘴一笑，脚下不动，两掌疾拍，又是两道劲风攻去，凝凡大感意外，双手着地猛地横挪才险险避开。

战修第一步不论天赋如何优秀，源力都只能在躯体内流转，无法积蓄，何时锤炼完满，何时才能真正纳源于体，这也是踏入第二步的标志。即便是凝凡拥有帝窍，也只是吞吐源力的效率更高，仍然要受制于躯体锤炼的进度。像厄多图那样的透地劲力，凝凡也能打出，但是必须将本身顺畅流转于躯体之内的源力全部调动才行，这本身就需要一个过程，这一击之后，需得令源力重新蓄满周身才能进行下一击，同时还要承受抽空源力的“脱力”之苦，所以凝凡才对厄多图那速度极快的两击大感意外。既然这招术能够连续使用，那么先前速攻的打算就落空了，凝凡也不可惜，退开两步，两手握拳斜举在胸前，结了个守中带攻的沉稳拳架。

厄多图微微扬眉，发现这个架子他竟然不认得.

有点意思。厄多图猜想这大概就是这小子压箱底的本事了。他仍是恢复了那圆融无暇的拒雪拦风式，等着凝凡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