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两人同时似有所觉,目光隔着层层墙壁看向那凝凡所在的小屋。
“第七层?老东西在搞什么鬼!
…………
凝凡看到一卷大幕缓缓拉开——
疯狂的、似乎永不会停止的狂风暴雪肆虐着,一千年一万年都是如此。
这里是北境,人类已知陆地的最北端,更北方,便是永远不尽不竭不冻不涌的百万里凝冰海。
老人站在风雪之中,他身量极高极壮,像一座嶙峋的山。他与他身后的几十位从者都裹着简单的麻衣,寒冷并未被他们放在眼里。
放眼望去,周围千百里都是惨白的雪原,偶尔有身披长毛的野兽出没,但直觉令它们不敢往这方靠近半步。外来者们围成一个圈,缓缓伸出双手,金红的血便毫无征兆的流了下来。
那血液奔流如河水,又蜿蜒如根须,泂泂流入细密的雪地,却未曾融化任何一片雪花,血中飘扬起古老的歌谣,那是水流潺潺、轰轰雷震、草木生长、虫兽嗡鸣、古灵颂唱……那是一本向上追溯的历史原本在缓缓翻开的声音,由繁至简、由万至一。
仪式终了。这万载苦寒之地便出现了一座花草繁盛的花园。
众人将双手笼进长袍,一步迈入了这片花园——人不见变小,这花园也不见变大,但众人入内之后,这草木繁盛的地域看起来几乎是一座森林了。他们循着各自既定的路线行走,有的人越来越年轻、有的人扎根在土里、有的人长出翅膀、有的人身躯越发扭曲高壮、有的人膨胀之后化为飞灰……只有那老人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他呼吸,这花园里的光便随之明灭,极为绵长的第七次呼吸之后,这园里的人声消失了,却有更多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响了起来
老人迈开步子,走到这森林的正中。那里躺着一个婴儿,却丑陋如老人,赤红的小小身躯上尚在滴落羊水,老人上前托起这孩子,轻抚祂的后背,孩子便哇的哭出声来。
何其嘹亮,何其蓬勃!
老人将孩子高高举起,像是想让祂看清楚这片为祂打造的世界,但婴儿只知道不停的哭泣,那泪水坠落到地上,天上便下起雨来。滂沱的大雨遮住了视线,凝凡再不能看到内里的场景。
凝凡猛地醒来,轻微的失重感令他有些难过,忍不住大口喘息起来。
老先生瞧他一眼,说道:“醒来啦?”
凝凡一骨碌站起,迫不及待的问道:“刚刚那是什么?”
老头咂咂嘴,说道:“一些没乐子的旧事罢了。”
凝凡显然是不会被简单搪塞过去的,他兴冲冲的跑到老头身边,捶背捶腿软磨硬泡,老头被他缠的烦了,只好投降:“好好好,我告诉你……你看到的那位老人,便是天下战修之祖。”
“战祖……”凝凡被这名头镇住,心中是三分震惊三分景仰三分畏怖,却还有一分没来由的警惕。
千年前点燃战法之争的那颗火星,便是战祖死而复生的消息——起初是捕风捉影的传言,而后是言之凿凿的目击、甚至是与修者之祖交谈的人证物证,这些消息以超乎皇庭预料的速度飞速传播,一夜直接,仿佛全世界都在讨论这个消息。本就沸腾的战法之争被浇上一杓热油,于是冲突以更为无序的方式爆发了——这段历史太过混乱,以至于没人知道那些传言有几分真实。
“真相就是,战祖确实出现了,他从先祖人庭带出了一件东西,一夜之间穿越整片人族疆土,来到了这里。”
凝凡小小吸了口冷气:“那……那个花园是?”
老头眯着眼睛,悠悠说道:“那个就是清平界咯!”
……
凝凡从小院出来时还有些迷糊,不停的甩着脑袋,老师与枫山正站在院外等待,见到凝凡出来便同时迎来,凝凡敏锐察觉到老师有些尚未散去的怒气。
吵架了?凝凡有点好奇。
此后便是晚宴,席上倒没见大人们有什么不快之色,一顿饭宾主俱欢。饭后凝凡一行到客房住下,此处却是这城主府最高处,刚好可以纵览整片地城。
荆南站在凝凡身边时,凝凡还在看着这片灯火通明的地下城池发呆,老师叫了一声他才注意。
“凝凡,你……”荆南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问出口:“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凝凡如此这般一说,荆南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凝凡。”荆南思虑良久,说道:“你可知战祖生平所愿……”
凝凡忽然感到呼吸一滞,那种奇怪感觉再度袭来。下一刻凝凡赫然发现自己身在房中,老师并不在身边。
这是怎么回事?凝凡一咕噜爬起,冲向隔壁老师所在的房间,敲门之后,荆南打开房门,一脸莫名其妙。
“少域主,睡不着吗?”
凝凡刚想说话,却忽然感到没来由的恐惧,他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却像是看见了一个陌生人。
……
凝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他的心被疑问和恐惧装满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后翻身而起,扎好马步,缓缓吐纳。
他尚在凝化吞眼的一步,吸取源力的效率很低,但这种源力入体化为力量的感觉令他好受了不少,凝凡调息已定,忽然想起了父亲谈起战心的那番话语,鬼使神差的学着父亲的样子,沉肩凝力,瞄着桌上的烛火一拳打出。
烛火一暗一明,却顽强的没有熄灭。凝凡讪讪一笑,心中莫名安定下来。
凝凡钻回被窝,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他却没有发现,那烛火缺了一角,许久都没有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