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本就是不该存在之人，他们的运数就跟大凉王朝的气运一样，我都不在乎，所以予取予求。”

扶摇子叹息着，他并非不尊重生命，只是对世界看得太透彻，天平总是一升一落，也就意味着，一群人生，必须有一群人死。

扶摇子选择另一边。

“这便是我不愿与你为伍的缘由。”

王重阳与扶摇子对视。

“妇人之仁。”扶摇子点评道。

“固步自封！”

王重阳明知这不是扶摇子真正的意图，却依旧据理力争道，“你为何不愿意相信我们所构建的现在比那个固定的时代更好呢？”

“有些事，天注定，不是你们改变的不够好，而是天道不允许，你们与天争斗，却连祂的面都没见到过，仅仅是自臆般的出手，就轻易让一个时代的所有人都被埋葬，在那被抛弃的片段中他们又做错了什么？”扶摇子脸上难得出现怒气，他压着情绪问：

“你不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残忍吗？”

“那个时代的人并没有死去，他们都还活着，活在现在，活在将来，”

王重阳继续争辩道：“这不是一意孤行的决断，当时并非只有我和古晖君两个人，万万人紧随身后，我们比谁都清楚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改变时代的，是他们的努力才造就了现在，而你要否定他们为改变所做出的一切努力，回到那个注定的，永远惶惶不可终日的时代，这才是最大的残忍。”

“改变……哼！在我看来只是毁灭！跟随你们的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跟随你们的目的就更是很简单了，要么为名，要么为利，有多少人真正为众生着想过！”

“我们难道没有为众生着想吗？我想你也听说过古晖君描述的未来吧！人人本就生而平等，不像那时候一样必须有个高下之分！这就是我等拼尽一切所为的！扶摇子，你最是明白这点的可贵，所以那个时候你才会帮我们……”

“我帮你们，不是为了让你们屠城灭国的。”

王重阳抿着嘴唇，面露苦痛，哪怕那不是他和古晖君的决断，他们也得为此负责。

“怎么不说了？”

扶摇子高呵一声，压抑的怒气喷薄而出，斥道：“你们总讲着未来，又什么时候关注现在？王重阳！你自己最清楚，世界马上就要因古晖君构建出来的巨大的错误而毁灭，却还执迷不悟，死了都要帮他拦住我！”

扶摇子重新稳定住情绪，可语调竟转变得有些悲戚，“那时候我救你们出来，给你太玄经的真正意思你难道不明白吗？我暗示了你那么多次，让你杀了他！他述说的未来迟早会到来的，而你改变历史的这一进程只会是自取灭亡！”

“因为我知道。”王重阳也有些悲伤，他的话语像是加了铅块，往下掉时还拽着眼神，目光最终落在那虚无缥缈的无中，似乎在这时候多出了一片土地，染血的埋骨地。

“哪怕古晖君说出那话时再怎么坚定，也掩盖不住真实，他没见过那个未来，不是因为他的时代不够靠后，而是因为那个美好的未来太遥远了，所以，我要帮他，我必须帮古晖君，必须帮所有后来者，也必须到达那个未来。”

“但你自己也清楚那未来遥不可及，又何必费尽所有。”扶摇子叹道，他在替王重阳感到可惜，在替所有修行者感到不公，道家真人数百年难出一位，出世便注定惊艳，而这一位真人却沉迷世俗，沉溺未来，淹没于妄想。

“王重阳，若你不帮古晖君，他成不了，而你大可以逍遥世间，等到后世亲眼去看，甚至飞升之后，你也有资质去寻得一个真正的方法，去完成你想象的未来。而不像现在，

马上就要魂飞魄散。”

“个人的力量真的能撼动时代吗？”王重阳轻声问，但他不是在问扶摇子，王重阳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未来的制度难道不够好吗？那为什么我当大凉国师时推行的所有令法都被人排斥呢？”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终归不能在这个时代存在。”扶摇子不明白王重阳为什么把话题转移到这，但还是挑刺说。

“若是只有上层反对也就罢了。”王重阳闭上眼，仰头像是在吞咽苦果，再开口时，语调中只剩苦涩，“可所有人都反对，就算那些令法全都偏向他们，他们也不领情。不是他们不想要过得更好，也不是我们做得不够多…………我如此安慰自己，也如此劝慰古晖君，我们做得够好了，我们做得够多了，可是，”

王重阳重新睁开眼睛，他看着扶摇子，那双眼中的悲伤和坚定混合在一起，显现出别样的神光。

“扶摇子，当时我们还是站在高处俯瞰这人间烟火，从未真正踏足入这凡世，我们不知道的，不了解的太多。所以我和古晖君献出我们的一生，踏入这俗世。”

“在朝堂，我们与诸公争辩，历经数十年，梳理清楚世人反对的令法；又于民间寻访，用五十年的心血浇灌出花，尽管还是漏洞百出，可依旧使大凉的制度有完善的可能；而我们一生最后的时刻，将会与人斗，与仙斗，与天斗，可这只是个人的力量吗？这盘局，下棋的不止是我和古晖君两个，你应当清楚，古晖君从来没有藏私，跟随我们的数万万人都清楚，那个他乡之人，那个美好未来。”

王重阳来到扶摇子身前，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哪怕不通过眼神，扶摇子也清楚王重阳那一颗被岁月蒙尘的心，拂去尘埃，宛如明镜。

扶摇子哀叹着，然而王重阳的下一句，骤然击中扶摇子的要害。

“我们从来没有放弃，一个自诩饱读史书却连常识都没有的学者，一个满眼偏见与仇恨却想要人人平等的道士，两个痴人凭着一腔热血就敢带着一群狂徒叫这日月换新天，不被你们看好的我们倾尽所有打造出的这个繁华盛世，证明天地可换，天命可改，而你们，”

王重阳盯着扶摇子，盯着那双经历了四百年沧桑，已然黯淡下去的眼睛，王重阳对着扶摇子，也不是对着扶摇子说。

“你们宁愿站在高处也不愿意走入这滚滚红尘中，你们趾高气昂，指示着世人，明明有满腔抱负却畏惧天道，不敢有所作为，所以，你们才要趁着我们没有防备的时候，来袭杀，像疯狗一样，咬上就不肯松开，只因你们从来都不敢改变，也不愿别人改变。”

“可扶摇子，你不是他们，你从来不是。你贪念的人间景色不止这世界上的物，还有人。你人生的四百年究竟有多少是混迹在俗世之中？那无数场梦究竟是真是假，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你难道忘记你曾告诉我的想法吗？你也想要让这世间众人过得更好，你也希望这世间人人如龙。”

“但为何？你为何要放弃，为何要阻拦我等？”

扶摇子沉默了。

他知道，他的心境已不如以往，但真没想到，王重阳能撼动他的道心，他为何放弃？只是因为另一个时代的人吗？

不是。

不完全是。

扶摇子自问为何，得到的答案却让他意外，因为，他怕了。

那些仙人们，他们难道不愿意有所改变吗？只是那些想要改变的仙人，都被天道制裁，陨落在很久之前的角落。

其实最开始大部分仙人对这两人的态度都是相同的，觉得有趣，觉得可能是那遁去的一，但随着天机的改变，所有还存于世间的仙人态度转变了，那涉及仙人们的利益。

天机混沌，飞升无望。

唯有替天行道，将天命轨迹扳回正轨，方能重回正常。

在天机如此混沌的情况下，那一卦真的是对的吗？

扶摇子又想，王重阳在绝境当中领死，然后彻底悟透生死之谜，带着古晖君突出重围，最后荡平世间一切敌。

若自己不去救王重阳，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的事发生？

没有东西能告诉扶摇子答案。

“在你们之前，”

扶摇子轻声说，他转身背对着王重阳，时机已至，有一个古家人为这场献祭付出了血。

“世间禁止仙人随意干预俗事，我们守着这条约定整整三千年，直到你们两个不听劝的，一意孤行，才导致乱战的局面。”

“我想，率先打破规则的人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