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会教?都是边学边教,后来别的几个同事嫌挣钱少养不住也不干了,我不会经商也不会砌墙啥手艺没有,上不了建筑队也下不了海,只得死熬硬撑到现在,想着到老能熬个退休有个杵拐棍的地儿,不曾想又被抽到中学。这课本我们以前也没学过,也是边学边教。
我们几个是小板凳都没毕业的半截夹生坯子,这不是赶鸭子上架,是赶蟹子上架。说着,赵老师俏皮的横伸胳膊竖捩腿的学螃蟹横走了几步,逗得大家都笑了。
他们在庙里东西两个偏殿里上课,殿里没有窗户,光线很暗,上午四节课,下午上两节课和一节自习。因为其他教师家里还有农活,只有宋明离家远住校,所以第三节的自习他们大都调给宋明上,自已趁下半晌天也凉快了赶着去地里干活。赵老师常常下午来上课时就带着农具,一下第二节课放下课本扛起锄头直接去地里了。
宋明常常一个人看两个班的自习,难免顾此失彼。刚到东边这个班,就听得西边乱成了一锅粥,到西边吼了半天刚稳下来,东边又吵翻了天。这边吵架的还没处理完那边又来了个哭鼻子的。
宋明一会儿看看表,怎么才过了二十分钟!隔一会儿又看看表,还有十几分钟!又过了漫长的半个世纪,下课铃还没响,再看看表,总算还剩几分钟。一下课,学生们哄哄地像一群小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走了。宋明浑身散了架似的,就到主殿的坐垫上坐下来休息一会儿,这是他们临时的办公室,供桌就是办公桌。
主殿正中供奉的是玄武大帝,泥塑的神像高大威严。东西偏殿原来分别供奉着地藏菩萨和南海观音,现在被临时安置在主殿两侧的耳房中。观音在西耳房,香火最旺,经常有人来上香。
有天中午天太热,宋明没回学校工地吃饭,在庙附近吃了点凉皮,回到主殿里午休。正睡着,忽然隐约听到有吵架声。
女的说,怀不上能只怨我?这几个月东躲西藏,要吃没吃要喝没喝的,睡个觉都心惊胆战的,能不影响?
男的说,真他娘的倒霉!上一次好不容易怀上,又被不知哪个王八犊子告了密,被棒子队追得又流了,两个月都他娘的白干了!
女的又恼又羞的说,看你说的这啥混蛋话?啥叫白干了,和我就只为了生孩子?说着就委屈的抽泣起来。
男的呵斥道,你哭个蛋!咱爹还在里面住着呢!就咱娘一个人在家,牛也被棒子队给牵了。这眼看要收割庄稼了,咱娘一个人在家咋办?
女的说,要不咱就这两个闺女算了,别非要生儿子了。
男的说,滚你娘的绝户头!两个闺女那是给别人家养的,没有儿子,你死了连个上坟的都没有!听说过你娘家宋庄王绝户家的事没有?没有儿子,闺女一堆有啥毛用?
办个红白喜事都得磕头求人被人算计欺负,地垄被人拱到地中心都不敢吭一声。要是像您娘家宋老壮大爷家,弟兄四个,各个又都生了弟兄两三个,一家十几条汉子往街前一站,哪个鳖蛋敢吱声?
女的说,那,那咱要是再怀个女的呢?
男的想了想说,磕头,多给观音磕头,诚心诚意磕响头。只有求观音多保佑了。这次要让咱生了儿子,我他娘…
女的说,你嘴巴干净点,别污渎了神仙,要受罚的。
男的啪啪扇了自己两个耳光说,菩萨恕罪,这次保佑俺生了儿子,我给您重塑金身。
咚咚的磕头声。
女的又不无担忧的问,那万一要是女的呢?
男的说,做了!
女的说,医生说,再做就可能怀不上了!
男的说,咱找人给鉴定一下,如果是女的就早点做了。
又说,这两天你也多吃点辣子,我也多吃点洋葱,打硬梆些,一准一个高射炮崩出个棒子来!
女的说,滚你的!
男的说,一会儿孩儿们来上课了,你隔着门缝看看大妞,要上紧门,可别被人发现了。我去给你弄点水和吃的。
男的轻轻的关上门,又回头不放心的对女的说,真有动静,你就从庙后面短墙角那个墙洞里钻出去,藏到外面地里。
女的说,嗯嗯,知道了。你也小心点,别被人发现了。
宋明一下午都坐在教室里不敢出去,总感觉那耳房门后有一双眼窥着,浑身不自在。
原来,这两口子是这个村的董俊生和宋红香,她们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梨花在这里上初中,小女儿在村里上小学。两口子因为想生个儿子,所以半年多来一直逃亡在外。
梨花已经很久没见过她父母了,在家帮奶奶干些家务,每天中午和下午回家要做饭洗碗,养猪割草喂兔子,还要照顾十岁的妹妹。因为找不到她父母,所以,她爷爷被抓了,牛也被牵去。她每天早上都早起和奶奶下地干活,7点赶回家喝点粥再来上学,经常忙得头顾不上梳脸顾不上洗。
宋明着意看了看他这个远房亲戚的梨花,穿得又脏又破,头发乱蓬蓬,黄黑瘦弱。宋明几次都特意检查她的作业,放大声音表扬她。
他想,她妈妈一定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