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子明是条山路,沛明白了。可怪民又是何物?和那些羯奴一样,三头四腿耶?”典沛问。
狸媪眯了眼眸,掩嘴笑道:“牛犊有趣地很,怪民中确是有些因身患残疾,所以肢体特异的。但大多如老妪和徐郎般,外貌如常人,只有些通鬼神、晓变化、制丹药机关的奇技异术罢了。依你们汉家《礼记》典故,统称为怪民。自古怪民便被视为天下乱源之一,自黄巾后官府监管愈严,所以怪民只能私下往来,交流结社,于凡人俗世之下自成一域。听说你们汉家官府中,也有高位者养怪民为门客,甚是虚伪可笑……”
典沛后知后觉,瞪大眼睛问:“如此说来,狸媪不是汉人啊?”
狸媪被他一问,不禁愣住,转而呵呵笑着连连摇头,显然是被典沛的迟钝逗乐了。但她也没再主动提及,自己究竟是何族何邦。
徐焱心思不在这些奇闻轶事,更无心说笑,心事重重地问:“不知……可有除这邪祟之法……”
狸媪面色转为郑重,掏出一札兽皮卷,其上写着某种无法辨识的文字。
“此物是师传《博异经》,上载大小疫邪及异人异兽以百千计,皆有名字长相与特点,亦有各自所惧恶兽和祛除之法。只要知你身上邪祟是何物,理应不难。可阿母昨夜查了一宿,却全然没有找到与你身上邪祟特征一样的。此番事毕,我也得再回去请教我师再说……”
眼看祛除邪祟的希望又一次破灭,徐焱垂头不语,典沛叹道:“难道真的该如子明外傅所言,他要在西凉边陲苟延一生才可……”
狸媪一听,抬起骨杖轻敲典沛硕大的脑袋,说:“这是哪里话?凭徐郎身手,你的气力,还有你那小公子的家世,还不能护得徐郎找到解决之法?况且还有老妪帮扶,男儿家哪该说什么泄气话?不过徐郎外傅所言也该多想,毕竟灵陉稀有,有些个淫祀邪道,可时常惦记呢。如昨夜那三个羯奴,以其身雕青看,当是他们族中的鬼祭……”
话及至此,徐焱脑中一闪,赶紧在地上划出黑袍活尸身上的标记,试探问狸媪:“这个标记,狸……嗯,你可识得是哪个邪道?”
狸媪拧眉,欲言又止。就在此时,身后的公子建突然开始不安的扭动身体,嘴里也发出阵阵呻吟呓语。
几人赶紧移步到他身边,就见公子建眉头紧锁,额上满是汗珠,嘴里不停嚅嗫。
“想起来了……子明……子明!”
随着最后一声大喝,公子建猛地坐起,吓了三人一跳。典沛赶紧单腿跪下,撑住公子建的后背扶稳。
公子建顾不得旁人,牢牢扯住徐焱衣袖,满是血丝的眼睛也直盯着徐焱。
他张开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道:“子明!我想起来了!那个徽记我在阿翁的文牍里见过,是克祖道!当年黄巾作乱,天下亦有不少淫祀邪道依附,克祖道就是其一。但未过多久,克祖道便被张角驱逐,其后又传出张角病死,黄巾随即分崩,余部被各地州府陆续剿灭。文牍里记载寥寥,但那个徽记,就是克祖道!”
说完这些,他便剧烈咳嗽起来。狸媪忙拉起他袖子一番仔细检视,便吩咐典沛给他喂水。
待公子建平稳下来,狸媪也幽幽道:“刚才徐郎问及,我也想到这克祖道。其在怪民域中也有些传闻,但同样是寥寥不详,连怪民众也都引作奇闻怪谈。没想到小公子竟能看到官府文牍,看来不是一般的富家公子啊……”
公子建没有作答,只是艰难揖礼,感谢狸媪救命之恩。
这时门口的钟越探头进来,悄声提醒道:“狸媪,时候差不多了,再不走我等不好交代了!”
狸媪还想拖延时间,指着案几上的餐盘和残食,说自己想收拾后再走,不料董连又接了话:“不劳狸媪,我等收拾。”
狸媪无奈,只好对徐焱等人说:“无论有何打算,都要尽快想法子。我已向路忠提过,今晚的傩典会让尔等列席,可这之后路忠就要赶我等出塞了。”
狸媪正欲起身,徐焱赶紧追问最后一个问题:“为何几次三番救我……等?”
狸媪一怔,掩面道:“徐郎形貌昳丽,品行端良,急侠好义,公子和牛犊看着欢喜,老妪看着自然也欢喜。若非要问所求,那就是想让徐郎给老妪做个依靠,老妪有的是能耐,也不会拖累徐郎。”
有救命恩义在先,又有刚才交心在后,无论狸媪是否还有其他隐瞒,徐焱也难再计较什么。待狸媪起身行至门口,徐焱又一次叫住狸媪。
“又何事?”狸媪皱眉。
徐焱一脸郑重,天揖叩拜:“蒙狸媪多次救焱与友人于水火,如蒙不弃,焱愿拜狸媪为义母,勤心侍奉。阿母在上,受儿一拜!”
典沛也赶紧随着叩拜,谢狸媪救命之恩。起身不便的公子建,也抬手作揖。
狸媪笑个不停,虽面色如常,耳朵却连根发红。她掩嘴回道:“徐郎倒是言出必行,如此便足矣。老妪只是说笑,义母之事,无需如此认真,愿叫什么就叫什么吧。不过从今往后,就要请徐郎多多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