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老见状,笑着宽慰:“子明,无论是生人还是死人,近前还是天边,都不应成为你的枷锁。集中老幼靠你庇佑多年,也不愿再当你的负累了。”
“宫老……你们从不是我的负累,你们是我的……家人……”
说到最后两字时,徐焱已经在强忍着鼻酸,眼圈也泛了红。这么多年来,他在外出生入死,心中装满牵挂和期待;回到堆谷集,又有一张张同样充满期待的脸,欢迎他回来,这不就是家吗?
宫老听罢正色道:“你尚年轻,不应让把自己拴在我们身上。此去一别,天高路远,不知何日能再见……又是否还能再见。当世虎狼环伺、妖蛊据野,你……前路还长,也理当为自己活了,去寻你的心底所想吧,不要有任何顾忌。无论结局如何,你也不至抱憾终生了……”
宫老一番话,意在彻底打消徐焱的顾虑。徐焱微微颔首,突然想起一件事,试探问道:“宫老,小厮……唤作……”
宫老见徐焱问起小厮姓名,先是怔了怔,接着摇头笑道:“逝者如风散,你只需珍惜眼前人,从此高天阔野,皆是你伴。一路前行,莫要回头,亦无复多言……”
徐焱听罢,便不再追问,对宫老和胡商一行躬身揖礼。
阿箬站在车上,看了看公子建和典沛,便抬手唤两人过去。两人走到近前,公子建笑眯眯地看着阿箬哭花的小脏脸,抬手帮她擦干净。
阿箬屈膝行了个礼,小大人般嘱托道:“子明阿兄,就托给你们照顾了。他若是再失心,就和他提阿箬!”
典沛抬起粗手指,犹豫着刮了一下阿箬的鼻子,小心地笑道:“阿箬……如此管用吗?”
这一次阿箬没再怕典沛,而是颇有些神气的回答他:“然也!子明阿兄忘了谁,都不会忘了阿箬!”
饶如此,当马车终究要离开时,小大人还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徐焱只能转身低下头,只留给众人一个告别的背影。
几个胡商弹着琵琶,在骆驼上唱起悠扬凄凉的胡音,马车上也啜泣不断。不多时,声音与人影,尽皆消失在沙风之中。
徐焱身下的地上,点点湿沙化作一个个微小的沙碗,似要为离开者盛酒送行。待声音消失,他直起身仰望天空,想着宫老的话。
从此高天阔野皆是我伴,珍惜眼前人,珍惜……
一转身,正对上典沛堆满笑容的虬须大脸,徐焱被吓了一跳。他突然觉得,好像也不用特别珍惜……
事已至此,或许就是天意,强令他走上新的路。徐焱不再犹疑,深呼一口气,振奋道:“我等也该出发了!”
公子建抬手止住,拉着徐焱的衣袖缓缓走进集中,穿过众人。
徐焱疑惑道:“一出又一出,这还走不走?即便是俳优戏演这么久,看客也该腻烦了……”
公子建指着地上早已整理好的韩追的衣衫,对徐焱说:“我等杀了韩遂的族侄,可能要招点麻烦上身。不过有失即有得,他与你年岁、身量相近,你换上他的衣服,带上他的符传过所,我等一行装作他们,便可轻松应付了,你也正好换上一身新行头。”
徐焱听明白了公子建的意思,笑道:“装作安降将军族侄,公子这算计好啊……”
公子建也一脸奸笑道:“子明一样好算计,你是怕集中壮丁皆逝,万一我等一离开,这些汉胡闲杂对老幼们不利,所以才歪曲了匈奴的话,谎称众人皆中了尸毒,意在让他们担心自己安危,好借机把他们统统带走,对吧?”
徐焱悄声说:“确如公子所言。不过中毒是不假,那些从坟里爬出的尸奴,定是粘了被污的水才醒来的。不过活人喝的这一点污水,只要再多饮净水放尿,不消几日也就清干净了……”
“看来,你我二人,还真的都不是好人啊……”
言毕,两人仰天大笑。公子建把那些袍服递到徐焱眼前,让他换了,还特意摇晃着那条鎏金蹀躞带,对徐焱说:“你那传家宝旧带,我眼下确实没法弄来新的,这条算作补偿了……”
徐焱把旧带扔到一旁,一边扎新带一边说:“无妨,死人身上扒下来的。那旧带旧的不得了,想是他家的传家宝……”
果然又是信口瞎编,公子建笑着摇摇头,眼见徐焱换上一身新袍服和长靴,浑身上下英气十足。
可转看徐焱的眼睛,那眼神就这身官贵袍服来说,过于散漫混野;可若论为人与言行,徐焱比那些行于殿陛的三公世家,却不知要高出多少。
“子明义士,这身衣服……不适合你啊……”典沛犹疑道。
公子建的心声被典沛道出,他微微一笑,便跨上自己的马。
余下众人尽皆上马,徐焱策马行至队首,深吸了一口气,对众人喊道:“此地去边地约三十里,大约半日可达,日落前应可出塞……你们三人,一起随行!”
公子建沿徐焱目光看去,见那三个羯人正露齿阴笑,对着徐焱抚胸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