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摇曳中,颗颗脱皮掉肉的干枯人头攒动,缓缓穿过扬起的灰尘。
灰浊眼睛、腐烂面容,终于清晰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阵阵腐臭与喉头中挤出的非人声,不断朝众人逼近。
缩在后面的一个绿泽军,更是“阿母耶”一声哭喊,眼看要尿崩湿裤。
除了尸群带来的感官压迫,还有个声音不断折磨徐焱的耳朵,就是那忽远忽近的埙声。
幽咽的呜然,时而急促如催马,时而缓慢似送殡,听着全不成曲调,却自成一套连贯且诡异的旋律。
他看着下方的人与尸,突然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切都如漩涡般搅动,目力所及处皆扭曲变化,光影不断闪动交替,耳中也如有针刺刀割般嗡鸣不止。
恍惚间,似乎某一段深埋脑海中的记忆即将唤醒,那是在他来到堆谷集、被宫老救起前的记忆。但这记忆依然隔着一层纱帘,纱帘另一头是难以直视的景象。
他想看清楚,他一定要看清楚。
一瞬间,整个世界陷入了沉寂,没有了活尸,没有宫老与小厮,也没有公子建和典沛,只有黑暗中,那一层掩埋了他过去的纱帘。
他感觉手中颇沉,低头看见手里拎着一把带血的刀。于是他抬手挥刀,朝那薄纱砍了过去……
“哗啦”的一声,徐焱只觉得手中一震,清脆的碎裂把他重新拉回到当前的危局中。
“子明!你要做甚?!”
宫老的声音自下方传来,徐焱感觉脖颈微凉,迷茫地低头,发现自己竟然横着槊头抵在喉咙处,随即惊出了一头冷汗。
而宫老满眼惊惶,一手拿着陶壶,另一手刚刚缩回。
徐焱移开槊头,见衣袖沾湿,还有一些碎陶渣,知道是刚才自己又发了癔症。若不是宫老及时扔陶壶砸他,恐怕幻觉中划破的纱帘,就是他自己的脖子。
“我为何……这声音又是……”
他努力的晃着头,那埙声依旧时时飘来,他的眼前再次出现重影。他看向其他人,似乎他们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尤其是典沛,此时正暴喝着奋勇向前,用硕大盾牌一次次把缓慢向前的活尸群顶回去。
“婢儿奴!吹尔母!”
子明恨恨地骂了两声,抓起一块泥塞进嘴里发狠般嚼碎,然后把半湿的泥块塞进耳朵里,顿感四下清净安宁,眼前幻影顿消。
他无暇思考埙声与自己癔症的联系,三两步跳下梯子,对手持厨刀的小厮喊道:“你上去,速把活门砸开!”
见小厮掏了掏耳朵又动了动嘴,才向上爬去,徐焱大声问道:“你说甚?”
刚爬上梯子的小厮也张口大喊,连脖子都激起了青筋,徐焱这才听清,小厮说的是:“听得见,小声些!”
眼见小厮爬上房顶开始砸活门,徐焱那边不断叱咤挥盾,每一次冲锋都能把最前面的几个活尸顶翻在地,甚至有几个尸奴被他生生撞断了脊柱,身体打折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饶如此,也只暂缓尸群包围过来的速度。而典沛则额冒青筋、汗湿虬须,声音也逐渐嘶哑了。
鲜卑人头领朝左右使了个眼色,那三个长人也抱起小几,学着仲德的方式把尸群向外顶。其他人力所不及,又害怕尸蜒,只好躲在后面看着。
“砍又砍不得,逃又没处可逃,真是坑煞我等!若是活人,早与他们拼了!”
那些个绿泽军喊出了今晚最硬气的一句话,徐焱冷哼,心想狗入穷巷,尚思跳墙,这些平日以悬红为生的杀材,看来也不愿最终被围咬分尸而死。
他转头焦急地看着奋力砸着屋顶的小厮,突然想起正是自己之前为了防雨,把那活门用陶泥糊得太紧。可谁又能想到,宫老所说之前零星的一两个活尸,今天竟汇成了尸群向集中涌来,就好像有人指挥一般……
有人指挥?!徐焱脑中划过那绕人心神的埙声,之前就是这埙声响起,尸群便突然换了突破的方向,今日又头一次遇到会说话的活尸,难道真的是有人在指挥活尸围攻堆谷集?
是什么人在指挥?他究竟想干什么?
还来不及细想,突然身后一串胡语传来。徐焱转头看去,是那三个匈奴人中领头的,正凑上来对着他说着什么。
看他没听清,匈奴人又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徐焱听清了匈奴人的话,不由得瞪大眼睛问道:“拉斯咄……唛呀?”
匈奴人坚定地点了点头,同时抽出了手中长刀。
徐焱立刻对众人大喊:“这些活尸只是粘了尸蜒的尸毒,没有尸蜒在身内,可放胆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