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一年六月,凉州刺史部张掖郡居延属国。
各州郡的县城里响起了打更的梆子声,时间已过子时。
一队队缀甲兵士正举着火把,在街道中巡逻宵禁。寂静的街道中,仅有兵士们的脚步声,和兵甲碰撞声四处回荡。
宵禁管不到城外,所以城外的酒舍中往往亮着点点灯火,酒旗猎猎回应着窗缝中偶尔传出的喧嚣。
凉州少雨少草木,多的是风沙,昼夜温差也比较大。六月正是昼热夜冷的时候,晚上的酒舍就成了各类不愿进城或无法进城者,聚众消遣或过夜的好地方。
居延塞南的这处酒舍,坐落于的堆谷集中。
所谓“集”,就是一个半临时的定居点,大多以八、九尺高的夯土墙和粗木栅混合作为“城墙”,圈出一个形状不定、方圆不过数里的区域。
这一圈城墙通常只开两个对应方向的门,一东一西,夹着中间一条土路,作为集中主道。
无论白天夜晚,堆谷集门口都有全副武装的壮丁把守,集门两侧还耸立着木制望塔。
宵禁令管不到的地方,其他法令自然也管不着。所以,这种时候来拜访集中酒舍的,通常不是什么好人,也就必然要被守门壮丁盘查一番。
此时在堆谷集的东门处,就正在发生着一场不大不小的纠纷。
“这破土墙里的房子明明燃着灯,为何不速速让我二人进去,却在这里左右刁难?!”
曳曳火光之下,喊话者满面虬须微动、环眼圆睁。
他洪钟般的怒喝,引得周围的乌鸦群惊叫着飞离砂石半掩的不明枯骨。就连他自己手里牵着的马,都被惊得喷鼻作响,吭哼不止。
喊话者的自报年方十八,却生的虎背熊腰,身长八尺有余。他身前的两个二十多岁的守门壮丁,反倒被他的身形衬得宛如少年。
别说这两个壮丁,就是集中的粗制城墙,他似乎也能徒手拆光,所以连旁边望塔上的人,也紧握短弓盯着下方。
那两个头顶草帽的壮丁,手持破旧的耒耜和铁耙,被他吼得微微发抖。
壮丁们也清楚,就凭自己的体格和“武器”,吓唬一下蟊贼还行。要是眼前这尊神想要硬闯,他们也只有和农具一起折断的份儿。
一个壮丁咽了咽唾沫,举起手里的大盐粒哄道:“这位壮士好嗓门啊!我等从未说过不让你们进去,只是要你们吃一下这大盐,证明自己是常人,方可……”
虬须壮汉瞥了一眼那鸡蛋般大小的盐圪垯,更加愤怒了:“尔等与我耍笑不成?莫非当我们是哪门子邪祟?这么大一颗盐,我如何吞得下?”
说完他还张了张嘴,似是在认真比较自己喉咙与大盐疙瘩的大小。
这时,他身后骑在马上的年轻人,也朗声笑道:“当真吞下这么大一颗盐,也当不成常人了吧……”
这个年轻人与马前大喊的虬须壮汉完全不同,年约十五上下,面白无须,细长如柳的眉眼中隐藏着一股流动的灵气,从始至终挂着温和的微笑。
他身上服饰颜色与虬须壮汉一样朴素,但精心梳理的发髻和身外所披的裘皮大氅,暗示了年轻人身份不凡。
另一个守门壮丁此时嘀咕道:“嗓门儿那么大,嗓子眼儿挺细啊。再说谁让你整个吞下了,敲碎不就行了吗?要不舔一舔也行啊。心思倒是还没有嗓子眼儿粗……”
虬须壮汉转头,瞪着铜铃大眼冲他道:“某的嗓子和心思,汝究竟是要嗤笑哪一个?先选一个可好?来来来,不如先与我大战个三百回合,你看看我这皮锤是不是人肉生的……”
壮汉说完就撸起袖子上前,熊掌般的大手冲着守门壮丁的衣领就伸了过去,两个壮丁也赶紧躲闪阻拦。
此时马上公子又笑道:“德沛,你与他们大战三百回合?是要给我砸成肉糜吃不成?”
壮汉一听,当即十分力收了九分多。可双方都已经出手,谁也不想下不来台。于是,三人彼此拽着衣襟不撒手,竟然拉扯出了势均力敌的架势。
马上的公子看见三人如走马灯一样在原地转成一团,笑得合不拢嘴,连带着上方望塔的人也起哄叫起了好。
“停手!速速停手!”
正热闹中,一个略有些沙哑的苍老声音从远处传来,紧接着两柄闪烁摇曳的火把,也从集中向门口靠近过来。
被公子唤作德沛的壮汉闻声,目光越过壮丁的肩头向里面望去。他半张的大嘴恰好露出了破绽,拿着盐圪垯的壮丁当即一扬手,喊了一声:“着!”
紧接着,盐圪垯就飞入了他口中,直冲嗓子眼儿。
壮汉下意识地闭嘴,却恰好把盐圪垯咬了个两半,顿时一股苦咸入喉,他干呕着把碎块吐了出来。
“竟然暗算我……呕……还不拿水来!”壮汉红着眼睛喊道。
两个壮丁也弯着腰,仔细看了看德沛的面孔,似乎终于放下了心,这才赶紧递上了水囊。德沛抱着水囊猛灌了几口,总算把嘴里的苦咸涮了干净。
此时声音的主人已至,是一个须发花白、满脸褶子的老丈,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年轻人。老人飞快的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人,面色微动,赶紧呵斥着众人行了揖礼。
待门外两人还礼后,老丈赔笑道:“贵客深夜到访,老叟未及远迎,实在失敬。门丁们也是职责所在,还请贵客不要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