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儿失踪当日,忍冬和阿桂在一起烧火,熬粥,香薷在驿馆清账,均有点卯册子及共同当差的众人为证。
失踪前日,吴锦儿曾在山上砍柴时跌过一跤。
她们正好到了新地方,锦儿自然也换了座新山头砍柴,她瞧着新鲜,一时没留意,不过好在她身子灵活,只是有些擦伤,荷包也破了。
那天晚间,锦儿因为跌了跤,最早回房里打水清洗伤口和衣物。先下工回来的阿桂帮身上带伤的锦儿抄录完当日的账目,坐在桌边理绣线。
然后香薷和忍冬也下工回来,阿桂一边理线,一边向香薷问些食材药性。香薷挑亮了灯,依次答了,又把锦儿按坐在榻上,帮她搽药。
“哎哎哎香薷姐不用,我经常这样,搁两天就好......嗷轻点!!”
“这么一大片不上药,你是真不怕疮疡?!”
还没等她逃开,香薷就板着脸攥紧了她腕子,没什么好气地数落她。虽然语气生硬,下手却轻缓许多,这姑娘处理外伤很精到,据说还在自己撰医书。
忍冬见着她荷包破了,就帮她在破荷包上头用缝衣的碎布遮盖了一下。又从竹编笸箩里拿了些绣线出来,照着锦儿说的,给挑了四合如意纹上去,倒是瞧不出坏来。
锦儿伸着一只胳膊,肘上一片刚上药的地方还是煞得慌,嘶哈嘶哈地倒吸凉气。这边又瞧见挑花技艺新奇,忽然对忍冬的头巾起了兴致。
这姑娘刚包好伤就跳下床,跑去给众人拿家中带的肉干。
她自己嘴里也叼了一根,打开妆奁扒拉出一根嵌着剔透石英珠的紫藤通草银簪子,要跟忍冬换她头上的玄布双菱四兽纹挑花方巾戴。
“你别胡闹,这类巾子在农家多得是,又是我戴旧的,哪就值一根簪子了。”忍冬不由失笑,把荷包下的络子拿小梳子捋好,交还给锦儿。
一是她觉得簪子贵重,另则是因为这方巾是她已逝长姐缝的,纹样特别,确实想留个念想。
“那......那就当我跟你换着戴嘛,换几天就还你好不好嘛忍冬姐~”锦儿咽下肉干,脸上是小兽一样的神情,笑起来还露出两颗小虎牙,眼巴巴地看着忍冬。
“好吧,那就先换着戴,”忍冬摸摸她的头,还是没拒绝,思索片刻找出盛着花样子的小筐,递过去,言道,“你挑个样子吧,我手脚快,这几日大概就能缝个新的给你。”
锦儿自然雀跃,一时忘了疼,还想给忍冬挑别的首饰,忍冬吓得赶紧推拒。阿桂笑说这小祖宗简直就是一散财童子,往后可得警醒拴住了,别叫人骗了去。
一众事情忙完,锦儿欢天喜地地挑完花样子,夜已晚了,挑灯安歇,一夜无话。
她出事前一夜的事儿由同屋几人分开供述,前后对应,并无错漏。各人家世清查一遍,和吴锦儿没有仇怨,且关系尚好。
连带着头几天和她一并当差的也都挨个问过,没有查出错漏。当天同在山下的那些兵丁之中,只有一个人曾在白日干活的时候离开过一趟。这人是当地增派的赈灾兵丁,没有家小。
据他供述,他午间有些吃坏了肚子,跑去方便,且仅用了一刻多就回来继续干活,众人为证。这样算来,此人压根不会有上山的时间,也搁下了。
主理此案的几名按察佥事将此事梳理下来,确无异样,又转向重点询问报案的姑娘乔惜玉。
这姑娘出身好,极少干重活,上次和锦儿搭班也是第一次轮到她上山。她遇到这类事由,一直惊魂未定,吓得有些语无伦次。按察使怕拖延案情,特意指了一名女佥事带着年轻班头安抚询问。
经查问得知,上山干活的姑娘向来都是到了山前两两结伴,惜玉和锦儿就于当日分到一组。乔惜玉因为道路不熟走得慢,没多久就跟吴锦儿走散了,但平时和锦儿搭班的姑娘也大都追不上她,没做多想。
过了快半日,惜玉才在山腰附近看到一户人家,院落里晾着皮毛,有个中年汉子带着少年在割肉,一名妇人往缸中倒水,院门口拴着一只朝她吠叫的大黑狗。
问了才知道,锦儿已经去山涧上游了。她怕锦儿忘了时辰,回头赶不回驿站误了晚间点卯,就加快步子上山去寻,没成想见着血迹并兽爪印,隐约听见林子里有动静,像是有什么在啸叫。她顿觉不好,就拼命跑下山报案。
惜玉依照指示将一众查案之人领到山上,一一回忆出事当日曾经去过哪些地方,如何行动,又带到那户看到的人家处。
她遇见的那家人是山中的猎户,一家四口并一条猎狗,有一年迈老母腿脚不便,常在屋中。分别盘问过这家人,道是这家男人一早去山间布过捕兽陷阱,途中未曾见过什么人,但女人去上游山涧打水时见过一背着篓子的小丫头。
“我见她年纪小,就提醒她最近这山里有古怪野兽出没,寻常猎户都应付不得,最好日落前快些下山,免得遭险。”黑红脸的妇人也是头一遭卷进这种事里,见着按察佥事们神情都十分不好,立马老实地答了。
“那丫头劲儿还挺大,背着柴应声,沿着山涧就往山下去了。她脚步快得很,应该是总走山路的。”她指向山涧的方向,汩汩泉水被下山的密林掩映,倒和寻到锦儿背篓的方位一致。
询问之时,倒是有班头来报,说带人沿着血迹和兽爪印于山崖附近寻着一处带血的陷阱,却没见猎物,且陷阱附近有打斗痕迹和凌乱足迹。
众人前去时,却见那捕兽夹锋缘处血迹尚新,足迹却经过雪打,已经看不清楚,像是有人带着伤掉下悬崖了。
布下陷阱猎户的查看过后,说这等模样应该是有大型野兽挣脱过。当地按察使让带来的其他山中猎户都核实了一番,又遣人查了猎户来历,并无异常。
最近此山里住的寥寥几家猎户一一查问过,也没人察觉过别的异动。
整件案情相对明晰了,大约是锦儿于山中遇野兽袭击负了伤,难以脱身。遂想依靠自己对山地的熟识,引导野兽去陷阱处困住它,继而脱身。奈何没料到野兽挣脱陷阱,她孤身不敌,摔下悬崖,生死未卜。
按察使上报此案,一面派了人在山崖下搜寻,一面叫各证人签字画押。五天过去,还是没能找到她的下落。
吴锦儿凶多吉少,宫女入京的行程却再耽误不得了。
最后给定结果是野兽伤人,当地巡抚做主先赔了吴锦儿母家三十两银子,另举她尚在进学的长兄入监。
吴家这支原本就指望子一辈有人入仕,这事儿就这么敲定了。有人感叹吴家因祸得福,能赶赴京中国子监的生员若是争气,可是有大前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