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姓赵。
赵,是东吴天子姓。
二十年前,姑苏,子胥山。
“东吴都亡了将近三百余年,怎么会?”
姑苏仙所的守门女侍伏跪在地,在她的面前是神情复杂的姑苏掌教——莫桑晚。
在女侍身前,一个男婴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竹篮襁褓之中。
女侍称,自己是在今晨换班守夜门人后,便捡到了有人刻意遗留在姑苏仙所山门下的这个婴孩。
襁褓之下,是一封笺书。
书信中,是几行曾经在东吴士子文官群体中风行的蝇头小楷。
此信,不仅写明了男婴的身份——乃是东吴皇族的仅存血脉,更附有三千两的银票一张。
修书人直言不讳,表明了自己正是东吴残党头目,希望姑苏仙所可以顶下风头收养此婴,并且为表感恩,不仅仅是附信之银票,来日必会有其他重谢。
姑苏仙所,乃是女子门派。整座子胥山中,除却几个年老的勤杂力工,无一青壮男子。
收留男性作为门生,对于姑苏来说,并没有太多压力。只是如若男婴的东吴皇族血脉,万一被查到,那么等待姑苏的就会是灭顶之灾。
较武皇帝开国以来,久未有前朝九国余孽能继续兴风作浪,做出任何以武犯禁的举动。如今已过三百载,竟有死灰复燃之兆。
先是江南道三江水路均被发现有疑似东吴残党的流寇水匪作乱,之后,在渚州的苇沆城,更有衙役发现东吴大内遗址旁有人趁着夜黑风高之时屡屡越禁探索,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近年来,江南道三州搜剿前朝余孽的风头正紧,姑苏作为仙所,尚准备隔岸观火。然不曾想,危险竟然自己找上了门。
但是,三千两的银票,也确实让莫桑晚动心了。天不遂人愿,姑苏近些年来,香火稀疏,门派的进项愈发地贫瘠了,朝廷炼气司也对子胥山这方宝地逐渐表现出不闻不问的态度来。
姊妹门派姑射,如今却是尚有余粮,雍州山高皇帝远,不比江南道的冗官杂吏横行。
而在她头上,众位姑苏门老皆是久居高阁,不问宗门事务。更令她这个当掌教的,不由得压力倍增。
因此,本来风姿绰约的姑苏女仙,近日变得愈发愁眉苦脸,神色衰老。
三千两银票的进项,连同那信中人许诺的以后更多的酬谢。这使得莫桑晚也管顾不得什么了,冒险着将那名名叫赵庭蕤的男婴不露声色地收归门下。
如此一来,姑苏与东吴残党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莫桑晚相信东吴不会轻易背叛姑苏。
子胥山依傍沆江南段,江面上寒凉的秋风穿堂而过,姑苏仙所中,烛火忽明忽灭。
练武场上,赵庭蕤纵使揩净脸上血污,眼睛仍旧一片浑浊。
在他的视野里,幻象纵生。
“心中贼的真正玄妙,果然被我发掘出来了!”
心中贼甩干净赤黑剑刃上的残血,看着站在原地彷徨的赵庭蕤,冷笑了起来。
“不好!那一招绝对有问题。”
姑苏三人均是苦道不妙,然而无可奈何。
赵庭蕤眼中景象飞似地变化,石板的练武场被木质的甲板取代。而周遭广陵寺的苍松劲柏,黛色丘陵,被一望无际的茫茫水面取代。
几丈开外的心中贼,已然变成了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他笑意盎然,衣冠楚楚,也手执一柄折扇。
此刻,赵庭蕤方才发觉,自己站在不知哪条江面上的某艘商船之上。
取代心中贼的那个幻象,俨然是自己的师父,那个被江湖中人称作“铁扇客”的好汉,他广交志同道合之人,行侠仗义,豪气云干。
赵庭蕤的一手铁扇武艺,就是从那铁扇客身上学来的。
“庭蕤,三年之期将至,是时候将你送回姑苏了。趁今日风平浪阔,正好让师父我来试试你,这三年来,都从我这里学到了什么本事!”
赵庭蕤恍惚之间,心思沉重。
这心中贼的诡技还真是恐怖,竟然能将我的记忆复现得如此逼真。
当年的他,一心要在师父铁扇客面前尽展锋芒,不曾想竟给有意放水的师父打出了内伤,在铁扇客将他送回姑苏后不久,江湖上就有了铁扇客因积劳成疾,而客死他乡的传言。
“心中贼。。。”
“好的师父,那徒儿可要上了!”
赵庭蕤同铁扇客缠斗作一处。
赵庭蕤也同心中贼缠斗作一处。
此刻,赵庭蕤不再是一昧避战,开始呈现反攻之势。
“想利用心中魔障不让我反击,算盘打的倒妙!”
十年前,姑苏,子胥山,入夜。
“抓住那个门中叛徒的,我莫桑晚许诺,会给她最多的修行资源倾斜,如果有人能扶大厦于将倾,下一任掌教,我给你来做!”
此时的子胥山,已是乱成了一锅粥。有些院房已经起了大火,所有的门人都来去匆匆,慌不择路。莫桑晚在掌教阁中,向全宗门各处院落传话,然而却回复寥寥。
宗门中出了奸细,已经可以确定是女弟子了,并且其修为在拾慧之上,在门中也埋伏了最少十年。
莫桑晚强压面色,心中却已经是如作泰山临崩。
因为门中的那个细作,外应的正是江南道三江水路的东吴余孽!
自己在十年前收留的赵姓血脉,在此刻无疑变成了一柄系着丝线的利剑,正高悬在她莫桑晚的头顶之上!
子胥山侧,沆江江面之上,数十条大小舟筏横停,那些俱是东吴水匪流寇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