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漫步在通往横断众川的官道上,再不有改道绕路,抑或是隐蔽夜行的想法。
强敌皆已环伺列候,若不正面迎接,只是一再躲避。其间的损失,度长絜大,论谁都心中明了。
时节已近仲夏,一轮毒辣的日头当空高照,四人中,除了一直顶盔的江鲫,都各自取出青竹所编斗笠戴在头上,用以遮阳。
师祖叔涤尘挽起袍袖,背起双手领路在前,时不时掏出一卷地图察看,或是捧出一角黄铜罗经仪,来观测风水方位。
刘秭翥正同杨玄元一起悄悄打量那深不可测的师祖叔,看他究竟是从何处掏出各种各样随身物品的。
从写有禁忌词令,用以证明夺魁之会与会身份的夺魁青轴,再到宽大的竹蔑斗笠,一长卷的滁州地理志,一角分量十足的黄铜制罗经仪,更不说购物所用荷包,贮水葫芦,随行干粮。
怪了,这么多杂件什物,师祖叔是藏在了哪方天地里?
涤尘似乎是感觉到了来自身侧门中后辈的研究与打量。扬起嘴角,扭头说明。
“我之所以不带包袱,是因为人一朝平步五等入木境界,体内丹田内外坚壁皆被真气打通,进而便可产生出一可供储物的奇异空间。”
“自古炼气士称之为“窍穴天地”。
“这方天地,藏在人体内不能直接为外力所探察的罅隙之中,玄之又玄。它会随着炼气之人自身的丹田内力的精进而扩大、浑厚。”
“以我现在的修为,这方窍穴天地仅有一顶草棚鸡舍大小见方。而那些《小楼夜雨评》中,能平步化己境甚至更高境界的炼气人,体内窍穴天地都有至少一座酒楼宅院那般广大。”
“窍穴天地中所储之物,非是自己动手方能取出。外界若要杀鸡取卵,其中物品大多会彻底消失。”
两个后辈连连称奇,如此方便的一方天地,要求相应的入木高境界也是合情合理。更加激起了江、杨二人冲击更高境界的劲头。
刘秭翥则是恍惚地发怔,随即又微微露笑。
“只属于自己的天地么。。。”
在官道上行走了数日,直到第五日,天色渐暗时分,一行四人终于来到了横断众川的入口山坳处,决定在此休整过夜。
风吹竹萧萧,虫鸣鸟归巢。横断众川的这处山坳,修竹繁茂,在竹叶簌簌轻响的衬托之下,空气安静地不同寻常。
“江鲫,刘秭翥,你们俩清出块儿可以躺卧休息的地方,再生出堆篝火来。”师祖叔吩咐道。
“杨玄元,我们在方圆一里范围内做些布置,以免有贼人夜袭。”
交代完,涤尘抽出雪白的拂尘,同杨玄元向昏暗的竹林中深入。
江鲫在外流浪过很长一段时间,荒野过夜的经验丰富,很快就生好了火堆。
一旁的刘秭翥,一身皂色直裰,此时正握着一条刚刚折下来的竹枝,心不在焉地慢慢地清扫火堆周围的地面。
“秭翥兄,琢磨什么呢?”江鲫忍不住发问。
刘秭翥停下动作一怔,反问江鲫。
“你说,以我的资质,什么时候能到达入木境呢。”
江鲫又被他问住了,不禁是回想起当年,自己在接受张井眠一年之约后,也曾在翼然峰顶茫然地问过杨玄元类似的问题,现在一想,也真是莫名其妙。
资质、天分。是囚禁过多少人的东西啊。说到底,它们不过是来自外界的评头论足。是别人强加于自身,所谓三六九等的划分。
这世间有多少人,因为外界的一语评判,沉郁一生而不得其志;又或是因为天赋的眷顾、外界的一昧追捧,养成狂妄自负的心性,反倒是最终害了自己。
旁人的声音,听取可以。但如有乱我心者,无论何时皆不可留。
“资质,并不重要,若要证道,惟问己心。”
“昔日初登仙人,天资平平。却能肉身成圣,显化无边。还不是靠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大爱与毅力。”
江鲫还是借了杨玄元的东风,旧词复用。缓缓地开导着这位因外界声音而胸中郁结的同门师兄。
“可我没有初登老仙那般大爱,迄今为止,支持我活下去的动机,只有不断地保护已有之物,追求将有之物罢了。”
“我不过是个患得患失的无名小卒罢了。”
刘秭翥说着,结束洒扫的动作,席地而坐,抬头望天。
月明星稀,月色铺地如水,水中藻荇交横,盖竹影也。
江鲫亦已无言。
一团“藻荇”的影子在如水月色中缓缓飘来,它的阴翳遮住了二人,二人双双抬头。
晚风浩荡之中,一个青衫飘动的男子,站立在二人面向处的极修长竹竿的顶端。
轻风徐来,青竹飒飒声起。
江鲫辨认出了那人,他正是自己在滁州城门公榜下见到的,修为讳莫如深的负剑匣男子。
“来都来了,这位仙友,何不报上姓名?”江鲫不愿露怯,朗声发问。
不用他向刘秭翥交流什么,刘已是吹起了嘹亮的口哨,以警示不知有敌来犯的师祖叔、杨玄元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