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端起茶盏,也学璠玙一饮而尽,微眯双眼,轻轻摇头,极为享受。品咂半晌后方道:“休与山腰有甘露泉,泉水自崖壁间流下,水势甚小,若无器皿承接,便要随风化雾。此泉味道甘美,世间再无,饮枥茶必用此泉水。但此水亦似枥茶般娇贵,三日不饮,便与凡水无异。今日能与贤弟共饮此茶,幸有这甘露石所雕茶壶,我才能从后土国千里携甘露泉水到此。甘露石乃甘露泉口,泉水中精华经年累月所凝。如此大一块,不知要经几万年累积,世间恐怕再无这般大一块了。”
那人摇头晃脑,得意至极,又端起茶盏道:“这茶盏也非凡品,乃休与山底七色玉中精华玉芯所雕,温润剔透。茶入盏中,去涩提香。神茶仙露,奇石美玉,皆是珍品,所泡之茶,自是绝顶好茶。”
璠玙平静饮茶,不动声色,细细品咂半晌,手中把玩着七色玉茶盏道:“休与山传说乃后土女神羽化之地,被后土国视为圣山,圣山上下皆为圣物。兄台存有如此多休与山中圣物,在后土国想必绝非等闲,何故千里迢迢独自来到融天境内,夜宿荒野?”
那人闻听此言,突然抚掌大笑,手指璠玙道:“贤弟果然妙人。愚兄后氏无忌,五百年前曾是后土王族直系。只是后土王室五百年开枝散叶,早已远离宫闱,委身市井,仅剩些许家业。怎奈我不思进取,玩物丧志,如今仅能糊口罢了。愚兄别无所好,只爱游山玩水。几日前登上南方融天山,了却平生一大夙愿,正要返回后土。今日行至此处,兴之所至,煮茶独饮,未曾想巧遇贤弟。我观贤弟对后土国之事如数家珍,莫非你我乃是同乡?”
“非也,”璠玙摇头道:“小弟卫琮,家族世居融天城,经营玉器为生,与后土国有些生意往来,故而对后土国有些了解。”
后无忌起身往篝火里添了几根柴,又斟满茶盏道:“原来如此,今日相见即是有缘,我颇藏了些好茶好酒。他日卫小兄弟再去后土,若有暇时不妨寻我,你我再度共饮。”
璠玙饮尽盏中茶水,起身拱手告辞道:“如此甚好,家父急召,不敢盘桓,这便要继续赶路了。无忌兄,有缘再见。”说罢,也不待后无忌答话,便转身向南行去。
后无忌见璠玙离去,也不阻拦,径自收拾起桌上茶具。他不管篝火,也不进茅屋,待璠玙走远,便急急向北行去。
璠玙五百年前从未到过融天,是以不识路途,只是一味南行。一夜再未停歇,行至黎明时分,树木渐趋稀疏,地势起伏,前方一片丘陵拦住去路。璠玙登高远眺,见群山延绵无边,回想这几日攀山过崖,不免有些倦怠。
此时朝阳初升,天刚微亮,璠玙正欲下山,突见东边半里外有炊烟升起,顿生欣喜。心道若有山里人家熟悉左近地理,知晓些出山小径,便可省些力气了。当下不再犹豫,下山往炊烟处行去。
过不许久,便行至炊烟左近。前面一座矮小山包,炊烟便从山包后袅袅而起。璠玙正要翻过山去向人打听路途,忽闻一阵大笑传来。这笑声听着似有六七人模样,个个中气十足,听这笑声,绝不是普通山野村夫。璠玙警惕心起,放缓脚步,伏低身体,似一条壁虎游到山顶,向山下望去。
山下并无农家院落,而是座哨卡。这哨卡很是简陋,仅用木制栅栏围挡,哨卡两边各有一个兵丁持刀站立,各自靠着身后栅栏,昏昏欲睡,无精打采。哨卡之后是一条羊肠小道,蜿蜒曲折,向南消失在群山之中。哨卡东侧是一排三间简陋营房,营房前空地上,六七个兵丁正围着一个土灶高声谈笑。
这些士兵皆身着灰色窄袖短身直裾,长袖长靴,头上巾帻亦是灰色,皆未着甲胄,只有几柄环首刀胡乱扔在一旁。此时这六七个士兵正高声招呼站岗兵丁过去一同饮食。
璠玙不动声色,暗中观察。这些兵丁散乱盘坐,自灶上锅中捞取肉食,正大快朵颐。那两个站岗士兵似是经不住美食诱惑,丢刀弃岗,坐到土灶前,争抢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