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捋着颌下的银丝长冉,不惊不慌,问道:“郝琦这个女婿好不好?”
“嗯!”麻炎两口子愣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思来想去,郝琦这个女婿除了没明确入赘麻家,别的真就找不出不是来。
“怎么,得了好,还想要更好? 便宜全让你们家占了,还不满意!”
“他这,,,,,他这,,,”
“他怎么了?是不懂事,不孝顺,气着你麻爵爷了?还是借着你麻爵爷的名头为非作歹了?”
“ 郝琦,,,,,不上进” 麻炎媳妇儿一着急,真憋出个理由。
“哼!”麻炎冷哼一声,闷头不吱声。
齐老太爷咧嘴,呵呵笑着说道,“你们呀,脑筋还停在原先,随着王帐四处迁移时;大军随着御车同行,六镇后生弓马娴熟,最能让国主瞧在眼里,出人头地的机会最多。
现如今呢! 国主住进了皇宫大内,甭说别人,就说你麻爵爷,以前随侍前后,在陛下眼前晃来晃去。
到今天你有多久没见着国主陛下了?
见不着了! 有公事也是走行文,一层层往上递。国主看到的不是谁的脸,而是谁的折子。
一件公事让你跟郝琦俩人各自写道折子,递上去,谁写的好?呵呵。”
老太爷停顿了片刻。
“晚晴找的这个女婿,以后成不成事,还真就在你这个老丈人身上了。”
麻炎抬起头,一脸的委屈,“我,,,,,他,,,,,,他就,,,,,,那个样,,,,怎么帮呀!”
齐老太爷咧着嘴,笑的神神秘秘。
“早了,还真不能帮。”齐老太爷瞥了眼要插嘴的麻炎媳妇儿,麻炎媳妇儿忙紧抿着嘴唇,正襟危坐。
老太爷慢条斯理的说道;“跟煮饭一个道理,急不得,心里着急,不到时候掀开了锅,就成了夹生饭。
郝琦这样能写会算的六镇后生,少见!是稀罕货。
而且陛下手边急缺的就是他这样的正统六镇子弟。
国主陛下缺人,也不会听你上下两片嘴唇一吧嗒,就相信晚晴女婿是个人才,知道合适用到什么地方。
所以呀,你得让他干出点样子,有拿得出手的能耐,陛下一瞧,嗯!小伙子是个人才,该往哪用,陛下心里才有个章程。
陛下用的可心顺手了,前程自然就有了。
再说了,玉不磨不成器,不经过一番勘磨,不成才不说,他也不领你的情呀!”
麻炎媳妇儿坐一旁实在憋不住了,小心翼翼的问道;
“干爹,您就直说吧,让我们俩口子怎么做?”
齐老太爷仰靠在椅背上,正色道:“你们俩两口子呀!最好什么也别做。真要是实在憋不住劲,想帮帮晚晴女婿,就绕了弯子,偷摸着让人在差使上给女婿使绊子,添乱子。”
“您这是啥主意呀!”麻炎媳妇儿眼睛瞪得溜圆。
麻炎终究是在官场里打滚了十几年,眨巴眨巴眼,嘿嘿笑着说道;“听齐爷的,咱这就找人给他添点乱子。”
郝琦进永安县衙的时候,大业城已经初具规模,朝廷有心让都城既是统治中枢,还要在短期内就成为西魏国经济中心。
劝说和强制的手段都用上了,从全国各地往大业城迁移富庶家庭。
永安县属于初创的衙门,正在经历从无到有的过程,辖制内的西半个大业城,人口数量一直在增加。管辖区域入住人口增长,衙门也不停地成立了新部门,招入新人,原有熟悉公事流程的吏员自然提拔成为新部门长官。
入职了一年,郝琦这批人,都得到了提拔,就他一个,爹不疼娘不爱,还是最低一级的小吏。
不提拔却又‘重用’郝琦, ‘重用’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重活,苦差事头一个就想到用上郝琦。
每日上衙,被和自己一同入职的,甚至是晚来的毛头小子,指使过来,指使过去,撵兔子似的,脚不沾地。
郝琦心里怎会没情绪!
自己选的路,能跟谁诉苦去呢!
六镇后裔走的几乎都是投军路子,只有眼界看得远,家世雄厚的,才抢先安排子弟走治民官这条路,入仕都是入了品级的实职。
像他这样从微末小吏做起,几乎就没有,有也是家里人在衙门当着掌令官,有人提携,一早就把升迁的路子铺好了。
在衙门受的不公,还不能跟家里人说;父母随军过了大半辈子,连县衙六房各管着什么都搞不明白,说了也是白搭,徒增烦恼。
回了小家,和妻子也没法诉说,当初往岳父家送回去仆人,退铺子时,可是拍着胸脯,许愿一定会出人头地,让她过上好日子。
岳父,岳母那里,,,,,,哎!更是不能露一点风声。
正好是个大夏天,郝琦郁闷的久了,着急上火,腮帮子肿得老高。
老不下雨,天干物燥,城西南招兴坊聚拢了一片铁匠作坊,一个火星子飘在露天地搭建的干草棚子顶上,烧起来就是一个大火把。一个引一个,顿时烧了三十多家。
真正的财产损失并不大,可火苗子老高,浓烟滚滚,在北城的皇宫都看的见。
这事本来和郝琦没关系,那会迁入京城入籍的人多,新铺子开张的也多,清查人口,厘清税赋,既要登记还要登门验对,是个既繁琐,又劳人的苦差事,他就被户房要去干这个差使。
起了火,县令,县丞大人在衙门里着了急,叫各房出人,去火场帮忙。
好事没他郝琦的,去火场这种危险的事,准少不了他。
随着县尉和十多个县吏,一气跑到招兴坊,没喘口气呢,郝琦就看出来这火灭的不对。
那时节大业城的武侯,大多是从军伍里退下的士兵,对城市灭火没什么经验。人倒是都勇敢,裹着火布,推着水车一次次的往大火里冲。
可惜,火大水少,淋上去连个水汽都不起。
县尉也不过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六镇子弟,当官全靠着家里有人铺了路子,瞧着火苗子冲着脸上窜,啥也不管,先自己跑远躲着。
郝琦也没经历过,可书里有着记载;在县衙当差,闲暇时他把能找到的前朝京兆府遗留下的档案,籍册,笔札全读过一遍。
眼前的情况,笔札里有详细的应对之策。
这种火不能直接扑灭,只能是制造隔离带,控制火场范围,让它自己烧干净了,自己熄灭。
他找了县尉,讲了自己的建议,县尉正抓瞎,对郝琦的建议很是重视,手一挥,所有人都听郝琦的。
郝琦指挥,将火场周围一圈的屋舍,院墙推倒,划出了条隔离带,武侯们也别去灭火了,水车一车一车的往过送水,淋到隔离带外面的屋顶上。他带着人上房守着屋顶,随时扑灭飘来的火星。
郝琦是下半晌被从县衙指派去的火场,再回县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
京都府和朝廷都来了人,发生了意外事件,就有立功的,也要有出来受过的。
县令,县丞,坐镇县衙,指挥有方;县尉现场处置得当。人人有功!
过错在哪呢?
在工房,坊市内建屋搭棚,要报请工房,工房负责着勘验建筑是否建的得当。
这道理没错。
责任在工房,再往下就要推出来个人顶缸。
一群大人聚在永安县衙二堂要找出个背黑锅的,往上报了好了结这事。
找来找去,发现郝琦正好合适。
调出工房存档的一年前文书,招兴坊迁入铁匠铺是他在上面画的押。
至于后续勘验,监察的文书,一时间却没寻出来。
物证不全,幸好能用人证补充,工房的掌案言辞凿凿,前后经手之人就是郝琦一个。
这顶黑锅郝琦背顶了!
郝琦自己不愿背,也背不起,西魏律他能倒背如流,有一个玩忽职守之罪,仕途就算是彻底断送了。
他一边辩驳,一边用视线向县尉大人求肯;刚帮他立了个大功,这时总该帮着说句公道话吧。
哪想到县尉黑着脸,喊来了皂隶要把他拿下入狱。
县衙二堂,韩琦跌坐在地,满腔激愤,孤苦无依的时候,陡然听到岳父的怒骂声。
“狗娘养的杂碎! 良心也被狗吃了!”
女婿一宿没回家,闺女一早就去了家里找爹妈。他便直接来了县衙打听消息,麻炎任职的督造司,是直接隶属朝廷的衙门,他也算是永安县的上官。
门上的皂隶都认得麻爵爷,也没拦着,他就一摇一晃进了衙门。
走到二堂外面,听这里面有女婿的说话声,招手叫来个刚和郝琦一起从火场回衙门的小吏,把前因后果问了个明明白白。
这时听里面不但不给女婿请功,还要拿女婿顶黑锅,一怒之下闯进了二堂。
看见女婿袍子上全是烧的破洞,脸上乌黑麻乎,可怜兮兮的瘫坐在地上,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气恼,抡起拐杖就打。
子爵在京都算不上顶级的勋贵,可满县衙也没一个比他官帽子大。挨了打,还不明白,哪惹到了这个老兵痞。
县尉被打的最狠,脑袋都被敲出个血口子,就这还不行,薅着官服领子,非要找家里去,问问他一对混账玩意的爹娘,怎么教出了个白眼狼。
郝琦心里觉着解气,又明白岳父这回为了他,可是闯了大祸。
忙上前拦住岳父,惶恐的劝道:岳父大人,这是公堂,您这样可是藐视朝廷,陛下整肃六镇,对这种事查起来,有一个严惩一个。
麻炎楞了一下,口风蓦然一转,扯着喉咙,满是悲苦的嚷叫起来;“孩子呀,你在这出力受累,不落好,处处受欺负,他们一个个官官相护,没个说理的,走,我还不信了,西魏国的天能被他们全给遮严了,跟我走,我带你找个能说理的地方。”
丢下永安县衙二堂里半清不楚,一时间脑子还没绕过弯的大小官员,架着拐,牵着女婿就走。
屋里动静大,县衙院子聚了不少人在偷听,麻炎出了二堂的门,瞅见院子里满是人,走路瘸的更加厉害了,肩膀头塌着,背也驼了,一副老态龙钟凄苦模样,跟着的韩琦,神色悲苦,一袭满是破洞的袍子,烟熏火燎脏污的脸,纱帽沿下露出的头发烤得枯黄。
翁婿二人边往外走,麻炎边扯着嗓子,哭嚎着,永安县里没好官,好人没出头之日呀! 没天理哟! 太欺负人了啊!
等出了县衙,上了马车,立时收了声,让车夫赶快走,直接回安德坊。
马车到了麻府大门外,麻炎拉着韩琦坐车上也不下去,喊媳妇儿快换上诰命服,又让老闺女也找身新衣服换上。
麻炎媳妇儿不解的问道;这是要去干嘛?
“告御状!”
麻炎媳妇儿愣了愣,瞧见车里坐着的女婿凄惨模样,说道;“去见主子,也让女婿下来洗了脸,换身干净衣服。”
“不能洗脸换衣服,就这样给主子瞧瞧,咱家的孩子让别人欺负成啥样子了!”麻炎索性也不让媳妇儿换诰命服饰,叫母女俩快点上车,全家一起进宫告御状去。
马车走在路上,麻晚晴忍不住还是用汗帕蘸着清水给郝琦擦了脸,上下左右仔细看了,有几道刮擦伤,好在都是只伤了表皮,又让郝琦抬胳膊抬腿,见没不对劲的地方,这才放了心。
另一边,麻炎至头至尾将方才在永安县衙发生的事,和媳妇儿讲了一遍。
“这也太欺负人了! 郝琦,你说,平日里他们是不是一直都这么挤兑你?”麻炎媳妇儿火气大的能把车厢掀翻。
其实被岳父拽出县衙,郝琦的脑子里就乱糟糟的。先是懊悔,连累了岳父; 之前出过几次六镇勋贵搅闹郡县衙门,打伤官吏,闹得太不成样子,郡县对六镇勋贵没管辖权,只得往上报。吏部冯天官使了个心眼,压到了一起凑成了堆,大朝会时上奏给国主陛下,顺带手还搞出了个千名官员签名“请愿书”,联名请求陛下严惩。言辞巧妙地将勋贵搅闹官衙,殴打官员,定性为对抗朝廷,谋逆造反。
扬言,此风气不杜绝,朝廷尊严不在,陛下颜面无存,今日有勋贵冲击衙门,以后就有士绅,百姓也去冲击衙门,殴打官吏。西魏国亡国之日不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