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抱着身子低着头,皮肤皲裂干燥,头发枯黄分叉,与地面上稻草无异。
冯紫英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女子或许是感觉到了刺痛的视线,便微微抬头,悄悄看了一眼。
开始,她只是觉得眼熟,很快,意识深处不愿再想的记忆被挖掘,便再也挪不开视线。
冯紫英低叹一声,微微侧头。
他看向别处,女子便更加大胆,完全抬起了头,短短的时间里,她像是消失的魂魄再度归了位,眼睛有了聚焦,呼吸越来越重,喉咙里也不自觉地发出了“荷荷”声。
然后她不再犹豫,猛然起身,踉跄前奔。
冯紫英进屋后,就始终保持一个动作,即握着剑柄,剑尖上挑,此时动也不动,任凭女子撞上了剑锋。
唉!
李盈移开了视线。
自家做过的事自家清楚,看清死的人,小白狼的侥幸彻底消失,狠劲上来,趁着随从分身,猛地挣脱,直奔李盈。
混街面的人多是又怂又勇,但凡有一丝活下去的机会,他们都会摇尾乞怜,可既已绝无幸理,那便是换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他没看错,李盈确实是全场最弱的人,面对突然来的敌人,他手里虽有家伙,却完全不知该怎么用。
南下看准位置,脚下一勾一带,手上一推,小白狼的喉咙就撞了李盈的剑锋。
真是他撞上来的,1-0。
小白狼在地上打滚,鲜血随着他的抽搐散出一滩又一滩,张承嗣在旁高叫:“盈哥儿,补一剑。”
自打进入南城,李盈心头就一直存在一股子压抑,或是说这股压抑是从穿越后就一直存在的,但在贾府和南城被放大了。
他上辈子听过一句话,“共产主义的巨婴”,用以描述被GJ完全保护的人。
李盈就是这种人,此前衣食无忧,随便上网喷人,现突然到了这么个地方,便始终不安。
这些天,他也遇到了一些事情,但所有事情,没有一个人想去报官,官府的可靠性过于依赖大老爷的个人素质,百姓进官府,可能办成事,也可能死里面,不安就来自于此。
薛蟠杀冯渊,杀了便杀了,都不必上堂;蓄奴剥削,蓄了便也蓄了,也不会有人过问。
这便是薛定谔的官府,即,没有跟脚的安全感。
冯紫英和张承嗣都练过武,动作轻盈,效率很高,在随从刻意的助攻下,割麦般收拾着混混。
张承嗣大呼小叫,貌似疯狂,呼喊的言语在李盈耳里只变成了一句“欢迎来到大周!”
李盈血涌上头,心中压抑爆发,握紧短剑,大吼上前砍向奄奄一息的小白狼,接着摸出火折子就要吹亮。
东来赶忙阻住,“李小爷,不能放火!”
李盈看着满屋子的尸体,感觉这话竟有些可笑。
“这些人都是街面上的混子,籍贯说不清,保不准都没籍,无籍之人,死了也不会有人追究,但放火不行,放火是重罪,尤其京城放火,形同造反。”东来是在认真科普将来可能会用到的知识:“一把火放了容易,熄灭不易,一旦火势不能控制,牵连出去,烧了南城,惊动了……我们老爷都扛不住。”
李盈看到东来向上手指,热血倏地褪去,颇有意兴阑珊的感觉,扔掉短剑转身出门。
冯紫英随后跟出,取出荷包倒出一粒深绿色药丸:“茶丸,嚼一嚼。”
李盈依言嚼了,清新之气顿时沁入心脾,精神也清明了。
两个身穿衙役服装的人远远看着,冯紫英视若无睹,对李盈道:“咱们是顶门立户的好男儿,总要经历这么一遭,心里可还得去吗。”
李盈出了会神,后道:“人间之屑,死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