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几经兜兜转转又重合,与初始人还是物,伤心与愉悦,在未来的某一天不期而遇。
说到不期而遇,我还是想到三疯,自从每个沿线文化墙如期完工,单位安排我去车站反恐巡逻。站台远眺岔区,还能看到自己的队伍,远处大锤敲击叮叮咚咚,还有单操机发动机的声音。他们上班常与我相遇,偶尔也会擦肩,打照面最多的还是三疯,她如愿以偿当上工地防护员。身上着装也干净很多,再也没有以往的模糊,面部却常挂着苦相。见人总喜欢谈那些苦不堪言的家事,言语中的伤悲莫过于她强装的笑容,是那种苦情戏不能再苦的说词。旁听的我,只能语重心长安慰着。
三疯也会反驳道:“安慰人,谁都会,事到自己头上就不是那回事。你没经历过,当然张嘴劝人包容,大度,只有经历过苦的人,才知道自己有多苦,外人是不会明白的。”
我打趣道:“谁家还没点烂事,瞧不起谁啊。”
三疯听我随口一句,笑出猪叫声,露出裹不住的兔子牙道:“是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本经书啊,分量太重。”
我还是语重心长道:“太重就清空,我的胜利法则就是,榔头敲碎脑中残片当天消化,立刻消失。把自己当失忆的人,忘掉每天残片。”
三疯只是一叹息声:“我也想失忆,现实还得继续前行。常斌出车祸,他妈跑医院不是看儿子伤有多重,整天跟来旅游一样。只管吃,吃完就散步,儿子躺在床上拉屎撒尿从不管,我忙前忙后还得管他妈,孩子给我带的像稻草人,就差街边摆碗要饭了。”
听到一句稻草人,我是不由自主笑道:“这么悲天悯人的事,却让你说成喜剧效果,可真有你的。”
三疯哀怨道:“他妈这是来盯梢的,怕常斌一走,我独吞他儿子钱。可劲在常斌治病最需要钱时,又买衣服又买化妆品,感觉床上躺的不是他儿子。我这一帮常斌端屎倒尿的,他妈赶紧旁边催促我去打饭,整个一饭桶,跑医院来就是吃饭的。”
我大为吃惊:“他妈咋这样啊,听的我都想狠狠一脚踹她,踹的她子宫下垂,大小便失禁,世上哪有这样的母亲。”
三疯无奈摇头道:“那不是常斌的亲妈,常斌他爸跟这女人时,常斌还小,常斌对这妈言听计从,他爹更是这妈的好大儿。”
我半天回过神:“我就说嘛,哪有亲妈这样对儿子,天下一样,有了后妈就有后爹,我爹就听他女人的,我姐职高毕业就赶出家,那女人常跑到我姐出租房里打她。让她交出家里钥匙,怕跑她家偷东西。”
“那个女人对你咋样?打你不?”
“打倒是不敢,我嘴甜,顺着她心意夸她。你是我最漂亮的妈妈,同学都说妈妈您好看,穿的也洋气,我在同学面前可威风了。”
“你还叫她妈?”
“谁愿意叫,那不是委曲求全嘛,毕竟我还没长大,我还需要他们供我上学,不管考的什么学校,能跑赶紧跑,逃离这样的家。”
“是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没有?我当自己够惨的,谁家都一样,你现在还常回家看他们不。”
“不怎么回,讨厌见到那女人,偶尔看看我爸,还是偷偷摸摸。提前电话约在哪见,给他点钱,我爹拿到钱就藏鞋子里,匆匆赶回去报道。”
“你爹活的,也真够窝囊的。”
“各人有各人运数,嫌弃原配的男人,混滴,都挺惨。糟糠之妻不可弃,不值得同情。虽然我妈不是抛弃的糟糠,那也是非正常死亡,头七还没过,那女人就到我家来了。进门满嘴港台音,在往后面说,满嘴的川味,一个装腔作势矫揉造作的女人。”
“那你不恨你爸?”
“以前冰冻式,现在尽是屎,既然那些事都是屎,我管它是哪一泡。”
“你心挺宽,遇事不往心里去,我好像过不去这道坎。”
“像我前面给你说的一样,我的自愈方式喜欢榔头打碎记忆残片,啥事别往脑子搁,不想留的人,记忆删除就行。像你这么善良的女人,会苦尽甘来,天都有定数,不会轻易抛弃一个善良的人。常斌这事,还有他妈那种烂人,放别人身上早跑了,你能做到不离不弃,很难得。”
“我能咋办?还有别的选择吗?再说了,常斌对我真的很好,他这个妈,哎!饭稍微打晚一点,在医院就开始胡闹,跟街头村妇没啥两样。”
“他爸眼睛跟我爸眼睛一样,瘸瘸的,都有残疾。”
三疯捧腹大笑道:“你说话太幽默,让人突然之间不觉得心酸,也不觉得是那么苦的事了,杨子,跟你聊天很开心。”
“这就对了嘛,笑一笑,一切烦恼都没有。就像XZ农奴制时期的人一样,被主人打,他们都觉得是前世罪孽今世赎罪。”
“你还真别说,常斌出车祸被撞的头骨碎裂,医院通知我,说常斌活不过几天,我每天开始诚心向佛祖祷告,默念大悲咒,神奇的事发生了,常斌手动了,医生也说是奇迹。”
“你的诚心,感动了上天。”
“是的,也就是常斌醒来的那天,我信了佛教。”
“人有信仰是好事,比空洞的躯壳无处安放的好,我就像丧尸,只有肉身没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