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后,明河与夫人瑾宁清退了旁人,陪着老夫人在房里说话。
明河与瑾宁商议着接老母亲到身边照顾,另外想带明山的三个孩子一同回京,养在身边,抚育成人。老夫人断然否定了这样的想法,自己年迈,只想守在沣谷等着入黄土。老家的这份家业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是两代人千辛万苦积累下来的,辛劳不易,供着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
说起铺子,老夫人丝毫不担忧,明山过世前已把掌印传给了长女晨兮。老夫人满心满意地喜欢着这个孙女,“这女娃七八岁起就跟着明山起早贪黑摸爬滚打,心思沉稳,不到及笄就独当一面了。莫说女子,就是男子也没几个比得上她。有她在,铺子无虞。”
瑾宁言道,“诚然,这几年但凡是送货到京陵的伙计,无不对她称道,说她是文财神转世,托生到了沣谷城第一铺。”
“哎,别听这些胡诌诌。”老夫人摆了摆手,眼角却分明挂着笑。
明河踌躇道,“晨儿的能力我是知晓的,只是从前有大哥在面上掌着,如今一个冰清玉洁的大姑娘,抛头露面的事儿全一人应承,总归不妥。而况,晨儿也到了婚嫁之年,总归是要嫁人的。”
一阵静默后老夫人道,“嫁人总是要嫁的,明山病着的时候说过,倘若过不了鬼门关,晨儿的夫婿就要入赘。”
入赘?明河夫妇显然没有心理准备。瑾宁小心问道,“有合适的男儿愿意入赘么?晨儿也满十七了吧,可有意中人?”
老夫人回道,“这儿不比京陵,入赘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就凭晨儿的容貌和才智,这汉州府几个郡县加起来都找不出第二个,即便是入赘,也都有好男儿候着。这几年屡有媒人登门提亲,都被明山给挡了,说晨儿还小。明山说过,晨儿的夫婿一定要选她中意的。可如今到了婚嫁之龄,他又走了,真是世事难料,白发未去黑发先行。。。”老夫人说到这里又落下泪来。
老夫人擦了擦眼角,“当然,明山也说了,铺子将来怎么办,还得看晨儿自己的选择。。。也是时候了,明儿早你们过来一道问问晨儿吧。”
各人有各人的命。若晨儿选择大局,即便是委屈了也只能委屈着了。老夫人叹息了一阵,摸索着取下了手腕上的沉香珠串,在手里摩挲起来,细细问了明山的两子,转而提起了此次一同回来的萧齐。
二夫人姓萧名瑾宁,贵门之女,祖父乃一品大学士萧坤,父亲亦一品宣威大将军。瑾宁虽为庶出,但心地良善,通理有德,且是萧坤众多儿孙中唯一的女儿。深得父亲与祖父的喜爱。
当年,萧坤是京试的主考官,在众多的答卷里一眼看中了尚明河文采斐然,文章不落窠臼,字里行间饱含凌云之志。奈何官场荆棘,尚明河无缘前三甲。即便这样,也不能阻挡老学士的爱才之心。加之萧坤与明河的祖父曾为同僚,彼此敬重惺惺相惜,故此,萧坤对明河一路指点提携。一来二往,萧家孙女瑾宁对这位儒雅的青年才俊暗生情愫,萧坤得知后欢然促成了婚事。成亲后的明河与瑾宁恩爱有加,育有两子,长子尚元郴,年近十五,此次随父母一道回来奔丧,次子尚仲桓十一,因体弱未有前来。
瑾宁有两位嫡出的哥哥,父亲病逝后由大哥萧阔承袭将军府,亦封宣威将军,领兆国北疆总兵之职,常年镇守在北疆。此番一同来沣谷的萧家少年,是二哥萧震的独子萧齐。
萧震本是信武将军,屡建战功。三年前在一次与北晷的大战中阵亡,死得惨烈,却为朝廷赢来了大胜,龙颜大悦,追封忠勇侯,赐府邸一座。萧齐袭了父爵。
老夫人由衷道,“一去十秋,萧家齐儿也长成了。当年五月生旻儿难产辞世,玥儿重病,家中乱成一锅粥。晨儿整日孤零零跪在灵前不哭不闹一语不发,着实让人担心得很,得亏有齐儿一直陪在左右。那时便觉这孩子将门之后不一般,如今袭得侯爵,又生得这样挺拔俊朗,定非池中之物。”
“二哥出征二嫂随伴,齐儿年幼时常托在我府上。”提起这个侄儿,瑾宁赞不绝口,“齐儿天生一副好根骨,万里挑一,幼年得曾祖亲传萧家刀法,又得祖父亲授学问,是个顶好的苗子。可天不佑人,二哥壮年战死沙场尸骨无存,二嫂受不了打击身子一下垮了,没多久就过世了。齐儿一心想从军便去了北疆,在大伯军中骑兵营历练,只等弱冠后在朝中正式领职。这孩子不但孝顺,对我夫妇也极好。此次过年回家祭拜父母,听说姑父的兄长病逝,便坚持要同来。”
“难得也是个知冷知热的,只是同我家这几个孩儿一般可怜,早早失了双亲。他既已袭爵,是不是该以侯爷相称?我都忘了这茬,你们也不提醒,别轻怠了人家,显得我尚家不懂礼。”
瑾宁忙回道,“母亲不必多虑。齐儿是在我们跟前儿长大的,跟自家孩子没分别。这孩子心性淡泊,不喜我们称他侯爷,说自己还未建功立业,不过是个虚名,倒显生硬和疏离。我们且就依着他了。”
“甚好。萧家个个都是铮铮铁骨。”老夫人颔首,想了想,似是欲言又止,在喉咙里咕哝了一句,便歇了。
明河同瑾宁服侍老夫人睡下后出得门来,明山问,方才母亲好似说了句什么?瑾宁抬头望了望夫君,你听见了?
没听清。
母亲好似说,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