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叹道:“若若不喜,我这做哥哥的有什么办法。不过这事儿确实告诉你晚了些,也是想着趁着抱月楼这事儿,弘成正惹宫里不高兴,趁机将这事儿办了,哪里想到会这么麻烦。”
“陛下指婚,岂能说退就退。”婉儿蹙着眉头,“你呀,也太宠若若了。”
范闲呵呵笑道:“就这么一个妹妹,我不宠她谁宠?”
“我看还得公公进宫来。”婉儿盯着后厢,确认没有人偷听,刘域冥不可能去说,这才轻声说道:“让老爷直接和陛下说,我们两个份量不够。”
范闲苦恼道:“虽说两家闹了这么一出,可父亲还真是喜欢弘成。就连弘成天天逛青楼,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总说是自幼看着长大,两家关系亲密,总不能因为二殿下的原因,让两家就此割裂。”
刘域冥都不屑看这里了,双标狗,把这虚伪劲儿表现得淋漓尽致。
林婉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公公当年可是流晶河最出名的人物,当然不以为这算什么大事。”话语出口,才觉着儿媳妇儿取笑公公有些不合适,嘿嘿一笑掩了过去。
范闲在着急妹妹的事情,也没揪着这话开顽笑,眉宇间一片无奈。若若这些天在太医院里很挣了些名声,希望海棠那边能处理好,至少将婚事拖一段时间再说吧。
“舅舅宣你进宫为什么?”林婉儿问了真正关心的问题,“我想恐怕不仅是老三的事儿。”
范闲静静望着妻子,忽然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她光润的下颌,笑了笑,没有说什么。难道自己要对她说——你最亲的舅舅让你最亲的相公,施展浑身解数,只是为了让你的亲生母亲……沦为赤贫?他不说,可不代表刘域冥会让他们痛快。
“要搞你母亲,长公主,让她彻底废了,收她的财政,让你母亲永远翻不了身,最好是把她整死了,你的舅舅可乐意看到这个了。”刘域冥出声道。
“闭嘴!”
“我又没说错,怎么,敢做不敢当啊?”刘域冥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自己走出了淑芳宫。林婉儿有些愣,范闲眉间全是寒意,看来得罚她一阵了。
好在此时,宜贵嫔等人已经打扮妥当出来了。棉帘一掀,殿内顿时觉得明亮了起来。范闲转过身子一看,只见宜贵嫔与北齐大公主携手袅袅而出,两位女子在饰物衣着妆容地巧描侍应下,容颜大放光彩,眉目如画,端庄贵研,他在心底忍不住赞了一声,所谓珠光宝气,不过如是。
大公主望着他微微一笑,却是上前与早已认识的婉儿并肩,往殿外走了出去。
冬至大如年,这一日庆国上下都在休息。朝堂停,军队歇,边关闭,商旅休,不止京都,实际上包括远在北方的北齐,这一天都在安心静体地过着幸福的小日子。庆国习俗,冬至之日要吃羊肉。
含光殿内,最尾的那张案几之后,范闲瞪着一双迷惑的眼睛,看着自己筷尖被切成耳朵模样的羊肉,看着碗内白汤里漂浮着的菌花与名贵蔬菜,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这宫里的羊肉,果然与民间不同,做工是精致了许多,却也少了那分香火温暖意。
没有豆腐与萝卜这羊肉还怎么吃?最大的问题是——羊肉已经是温的了,不能烫的自己嘴唇发麻,这吃着有什么劲儿?
所以他只是勉强喝着碗中的汤,拖延着这顿无趣“家宴”的时间。他眼观鼻,鼻观唇,唇含筷尖,专心无比,余光却没有流出席外,静静听着殿中这些皇族人员们的谈话,并没有插上一句,孤单得就像他身后不远处那辆孤伶伶的轮椅。
殿内诸位皇族子弟默然进食,不敢直视最上方的那位老妇,以及老妇身旁的皇帝与皇后。今日冬至,人到的齐整,包括靖王一家三口,二皇子也入了宫,李弘成看见范闲进来时,也只是微微诧异,并没有像泼妇一般冲上来要生要死,李承泽看了眼刘域冥,刘域冥回了他一个笑容。
范闲用余光瞥了一眼正席之上的那位老妇人,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皇太后,从对方眉眼皱纹里,似乎还能嗅到当年这老妇的手段与坚硬的心。虎虽老病威犹在,她在最上方坐着,就连一贯放肆无比的靖王爷,都显得老实了许多。
人不熟,但这宫殿他熟悉,当初玩盗帅夜留香的时候,在这宫里走了两道,在老妇人床下的暗格里摸出钥匙。想到这件事情,他悄悄地收回了目光,无声地吃了拌着酱汁儿的饭。
上方传来几声老年人无力的咳嗽声,范闲低头不语,先前那一瞥里瞧见了太后面色,发现她的唇角已经开始耷拉下来,就知道这位老人家活不了几年了。
“晨丫头,坐哀家身边来。”皇太后看着远处最尾那席上的外孙女,又看了一眼面容隐在暗影中的范闲,唤道:“给我捶捶。”
刘域冥一看到这场景,就知道这老东西要搞事情了,所幸,不是搞的李承泽,刘域冥倒是很乐于看到范闲吃瘪。
婉儿温婉无比地起身离座,笑嘻嘻地走到那处,凑到太后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又用目光瞥了一眼正苦脸吃酱饭的范闲,估摸着是在逗老人家开心,讲笑话。果不其然,皇太后笑了起来,笑骂道:“看来你在范府将他喂的倒是饱,连宫里的饭也吃不下去了。”
话音虽低,却清清楚楚传到了众人耳里,都知道说的是范闲。
范闲心头一动,唇角绽出一丝微笑,心想婉儿在宫中最为受宠,看来不是假话,只要太后和皇帝喜欢她,宫里的地位自然突显。
但他的心里依然有些微微紧张,今天是第一次看见太后,这位老人家偶尔瞥向自己的目光,竟让自己有些不寒而栗。按理讲,奶奶看野孙子……也不应该是这种眼神儿啊——那眼神十分复杂,有一丝欣慰,二分骄傲,三分疑惑,剩下四分却是警惕与冷厉!
太后发话的时候,众人已经停止进食,听着老人家在冬至的家宴上说些什么。
“今儿,人到的算齐整……去年哀家身子不适,所以没有聚。今日看见驸马的模样,哀家心里也高兴。”皇太后嘴里说着高兴,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转向皇帝说道:“只是你那妹妹一个人在信阳呆着,总不是个事儿。这女儿女婿都在京都,她一个妇道人家老住在离宫里,我是不喜欢的。”
范闲心中冷笑,知道终于说到正题了,意思很清楚,连自己这个驸马都能参加皇族的家宴,为什么长公主却不能?
皇帝幽深的眼神一闪,应道:“天气冷了,路上也不好走,开春的时候,就让云睿回来。”
听着这话,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范闲注意到为什么太子的神情有些古怪?
后面又说了些什么,范闲并不怎么在意,皇族家宴实在无趣,只是听着太后偶尔提到自己的时候,刻意流露出来的那一丝冷淡,让他的唇角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自嘲来。
也罢,大家就比比谁的心硬吧,你们这些帝王家的人天生心凉,咱家这二世为人的怪物,心也不会软和到哪里去,至少要比这冷汤里的羊肉要硬上三分。
既然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祖不祖孙不孙,自己还用得着忌讳那丝莫须有的血缘关系?
虽是抄袭文章的“骚客”出身,但范闲终究是个好文之人,骨子里摆不脱那几络酸气傲骨,在这冷落的含光殿上,竟是直起了身子,挺直了腰板,面虽微笑,回话却是并不刻意讨好太后,更不会腆着脸去冒充晚辈让老太婆贻孙为乐,一时间,竟让含光殿内的对话显得有些尴尬和冷淡。
刘域冥看着这中间的人,感觉恶心异常,当然,更恶心的还是那个还没脱离了轮椅的范闲,烦死了,随后转过身去,不看他们。
寒夜之中,雪花再起,纷纷扬扬洒着。皇宫角门处,范闲坐在轮椅上,微微低着头,面色宁静似无所思。林婉儿有些担心说道:“相公,没事吧?”
“没事。”范闲依然死死低着头,“我只是在冒充狄飞惊而已。”
“哼,你这辈子都不会是狄飞惊,装个鸟啊你,做乌龟适合你,这轮椅一翻,你就成龟了。”刘域冥道。
“你这嘴巴,我哪天就给你缝上。”
“我等你缝上的那天,还有事吗,没事我去玩了。”刘域冥说完直接走了。管他怎么回去,反正有人带他回去。刘域冥走后不久,虎卫与启年小组来了,夫妻二人上了马车,马车往范府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