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爹利用春节过后的好天气，首先做好了鹅毛扇，接着又忙着处理起节前收集到的狗皮子来。

除了要将蒸煮过的鹅毛晒干晒透，制鹅毛扇的其他工序不一定要太阳天。可硝狗皮就不同了，太阳越大越好。

洞庭湖区的人不怎么喜欢吃狗肉。猎人将狗当家人对待，其他人要么不养狗，要么认为狗肉上不得灶台。只有那些最会吃的人聚在一起，偶尔会将狗肉放到吊炉锅里煮来吃。

因为传说灶屋屋顶的黑色烟尘落到狗肉锅中，狗肉会有毒，能毒死人。这样，煮狗肉就必得在室外。

用粗树枝绑个三角架，铁丝穿住吊炉锅的两个耳朵，将生铁铸造的吊炉锅挂在三脚架上，锅下升起火堆来煮狗肉。

吊炉锅上半部分是直身的，下半部则为圆锥形尖底，大的直径过两尺，容量很大。这里的人吃狗肉先剥皮，头、脚、内脏都丢掉了，?好的狗大卸八块，放锅里加水直接炖，不讲究什么烹饪技术。

常有不吃狗肉的妇女叫男人放一些鸡蛋进狗肉锅里煮熟。说狗肉的营养都吸收进鸡蛋里了，特补。这和那种不吃狗肉，又喜欢用狗肉汁泡饭的情况可有些雷同呢。

要说当地人吃狗肉是为了取狗皮，倒有些夸张了，但那也的确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这里的人吃狗肉必得是冬天，因为那时的狗皮上都长满了保暖的绒毛，粗毛、箭毛很少。

立春以后，就没有人吃狗肉了，因为那时的狗已开始换毛。绒毛即使没掉也开始松动了，粗毛、箭毛开始长出来，用来做大衣和褥子，保暖效果和舒适度都会差一节。

桂爹只要用手捋一下生狗皮子，就知道其质量好不好。但他又不收购，狗皮子都是人家拿过来的。因为他硝得一手好皮子，但又没有功夫常做，有心人就刻意去弄了皮子送过来，目的是让桂爹将狗皮硝好后再拿回两张。

当然，更多的人是因为那东西给了桂爹能有大用处，自己留着也卖不了几个钱，保管不好还会浪费，是真心实意要送给他的。

桂爹常跟人说“狗皮比羊皮保暖”。他的理由很简单，羊群会躲着风雪跑，还要聚堆取暖，狗却喜欢单独睡在雪地上。

他每年硝的狗皮自己可用不了几张。大衣只有爷爷和他自己有，褥子只有爷爷一床，还有两张较小的冬天放枪划子上用。那东西做好了就能用好多年。

其他的还不是都送给别人了，朋友中谁家有老人谁家基本就有他的手艺。其实，他就是那种特别经不住别人夸赞的人！

是不是一定要水貂皮做的大衣才算得上是裘皮大衣呢？还是动物的毛皮做的都算？现实的理解是，即使所有动物包括狐狸、兔子、黄狼、水貂等等的毛皮制成的大衣都可称貂皮大衣，那狗皮大衣也是称不上的。只因为它太普通，和高大上的东西可没有关系。

那只是穷苦人家的裘皮大衣，而且更值，更保暖，更有亲切感。总之，是更实在。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因为它值不可千金，所以也就不会随便被卖掉。

桂爹收集的狗皮子都是用宽竹篾片撑开绷紧了的，放到阴凉处在北风天自然干透。

此时，桂爹将它们全搬出来放太阳底下暴晒。皮子上黏附着的脂肪就渗出亮晶晶的油点来，并散发出一股怪怪的臊味。皮子太多时，有时只好分批处理了。

他会挑出最干燥的十张八张，轮流放长条凳上，用圆铲清除油脂。铲子比饭碗稍大些，很钝，靠蛮力将附在皮子内表面的油脂膜一层层揭下。大片的可以用手撕，前提是不能伤到皮子。

铲下一层又拿去晒，再铲下一张。如此循环往复，绝对是一个枯燥的体力活。铲好的皮子会放到大水缸里泡着，加进去的材料主要是硝和茶枯。

茶枯又名茶籽饼、茶麸，是油茶榨油后剩下的残渣。里面蛋白质的含量比较高，常被人们作为优质有机肥料使用，可广泛应用在农作物及果疏栽种中，也可用在庭养花的肥料使用中。生活中花生麸会更常见一些，主要是油茶的分布范围比较窄一些。

茶枯含有较高的茶皂素，是很好的表面活性剂，可用于生产洗发膏、洗涤剂等产品，茶枯在皮革硝制过程中的作用也是去除油脂。

泡够时间了再取出来，又是揉又是铲。揉是让皮张柔软，铲是让皮张变薄和均匀，另外就是除去刚毛。

冬天剥下的狗皮子上，仍会保留少量刚毛。不在皮张硝制过程中去除干净，做成大衣披在身上，这些刚毛会让人觉得粗硬和不舒服。利用钝铲反复地的铲刮，刚毛会从皮子的内表面脱落下来。

这是一个技术活。皮子硝得好不好，首先看刚毛退得干不干净，用手在毛皮表面逆向摸一下就能分辨出来。

桂爹处理狗皮子有诀窍。都知道这动物的刚毛长在些什么位置，找出一部分也不难，但却不可能全靠一根根的拔掉。刚毛只能靠反复铲刮批量处理。而且，桂爹那双粗糙的大手，处理起皮张来却极灵活，就算有一条刚毛留在皮子上，他也能用手指摸出来。

初步处理好的皮张要彻底退硝。硝退不干净，皮子遇到汗气或不小心弄湿了就会变得干硬。退销不难，反复用清水浸泡就行，关键是，皮张靠硝和茶枯除去油脂外，还起到保证不会腐烂的作用。

皮子泡过头就失去了保护，可能就坏掉了。到时皮上的毛都往下掉，硝出来也没有利用价值了。

退硝的关键是怎样掌握一个度的问题。漂洗的过程最好分多次进行，并缩短每次漂洗的时间，这样即使漂过了，皮子也不会出现沤坏的情形。

最后是皮张的软化和上油脂。软化皮张还是靠反复揉和铲。这次却不需要铲得太用力，也不用铲下些什么东西，目的只是在拉伸皮子，揉搓的目的也一样。

这是皮张的熟化过程。最后的效果如果能达到握住皮子像握着块厚棉布一样，随便折叠，也不留下折痕就算过关了。

上油脂是为了让皮张顺滑光亮，因为硝制过程前期，已经将皮张原来的油脂清理干净。上到毛皮上的油脂是专业的，要去大城市买，没有太特别的讲究。

桂爹打算把父亲和自己的狗皮大衣都换成新的。

他知道父亲那件换过没几年，但拆下来的皮子也不会浪费，可以补充到褥子上面去。自己那件就早该换了，腋下等磨得厉害的地方，都净剩下皮子没有毛了。

颜色也有区分，父亲的用黄狗皮子，不要杂色。十三张大狗皮，只取背脊长长毛的部分，既稳重又暖和。背脊皮毛既细密又柔软，肚皮部分就差多了，只是得用心除尽刚毛。

全部挑出也只有十张黑狗皮，自己又高出不少，但做件大衣还是勉强够的，如果不是全部用背脊部分的话。

好几十张皮子，更多的是要硝好了给回人家的。可有一阵子好忙呢。

桂爹起心给父亲做件纯黄色的狗皮大衣，更缘起去年秋天抓了好几只黄鼠狼。

那东西拒敌和逃跑时，会放出臭屁，能薰死人的架势，所以很少有人去故意惹它们。

这次最先是桂嫂子在红薯地里发现它们的。它们倒不吃红薯，还会抓地理的老鼠。桂嫂子担心他们会偷家里的鸡吃，就要丈夫想办法赶它们离开。

桂爹说:“这东西在岛上可是很少见呢，也不知是从哪里跑过来的，但‘请神容易送神难’，你让我怎么赶去？何况也不是我请回来的。”

桂嫂子可不依，说:“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啊？就那几只生蛋的鸡，要被黄鼠狼偷吃了，可后悔都来不及了！”

桂爹扔下句:“那倒也是。”起身就出去了。一会，地坪传来锯木头的声音。桂嫂子起身去看，丈夫不知从哪里找来几块旧船板，正在锯短了做什么东西。

不到一个时辰，一个两尺多长的木箱捕猎机关便做成了。箱子一头是六毛丝做的格栅，另一头是一个活动的门；箱子里用铁丝连着一块小踏板，那是机关的核心，进去的小动物碰到踏板，箱子的门会自动关牢。

桂嫂子好奇地打量的木箱。桂爹耐心地演示踏板机关，并告诉妻子他准备用这个木箱去张黄鼠狼。

桂嫂子赶快将手指放到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还不自觉地向四周看了看，好像他们的谈话会被黄鼠狼听去了似的。

桂嫂子应丈夫要求，找来一大团鸡毛。那还是过中秋节杀鸡时留下的，凑在一起可以拿到供销社卖钱，也可以和偶尔到来的鸡毛贩子交换零碎物件。

可卖钱的东西多着嘞，并非只有鸡毛一项，还有鸭毛、鸡内金、牙膏皮子、乌龟壳、水鱼甲骨等等。

桂嫂子手中还握着一个空壳鸡蛋。那原本是放在鸡窝里吸引母鸡进去下蛋的道具，这次为了抓黄鼠狼，就得弄出个以假乱真的模样来:装做成母鸡在箱子里下蛋。

黄鼠狼不管是想吃鸡还是想吃蛋都会中招。

桂嫂子心想:“别怪我们不诚实。如果你们不是想去偷吃鸡和蛋，就不会被关住的。还是你们有错在先呢！”伸手把空壳鸡蛋也交给了丈夫。那神情，好像她不交出假鸡蛋，黄鼠狼就不会被逮住似的。

第二天一大清早，桂爹自己在菜园子里嚷嚷开了。原来，木箱子一下子张到三只大黄鼠狼，全身披着橙黄色的绒毛，粗大的长尾巴、乌黑发亮的大眼睛。

如果不是人接近的时候，它们会不时放出那著名的臭屁，你会觉得那些家伙算得上蛮可爱的宠物了。

大家自然都在怪它们:是想偷吃鸡和鸡蛋才遭此下场。避免不了还要数落几句。也是难怪，谁叫它们名声不好呢！

说句公道话，三只黄鼠狼一起被捉，还真的不一定是因为去做贼。这种动物喜欢成群结队在一起玩耍，当然都是本家族的成员。它们吃饱了，就会在一起跳跃追逐。大白天经常会在番薯地里见到。

就算一起去做贼，也不会同时钻到木头箱子里去吧？很有可能就是在追逐时紧跟着跑了进去，谁知道那是个陷阱呢？当然，这也只是猜测了。

黄鼠狼虽说也有大半斤肉，但味道并不怎么样，大臊！加上湖区的人对这种陆上的野味也没有太多的料理经验，如果不是因为它们的那一身毛皮吸引人，还真有可能逃出生天呢。

《论语》说，“不贵难得之货”，是说人拥有了奇珍异宝，往往招致杀身之祸。其实，这种情况在动物界更加普遍，就如大象的牙和犀牛的角一样。

黄鼠狼的毛皮是做狗皮大衣衣领和袖口的最佳材料。这两处如同样用狗皮做，毛太长也有些粗，且显现不出那种搭配感。

也有人选择兔子皮做领子和袖。野兔皮毛柔软，毛的长短刚好，但兔子皮不耐磨，几年下来毛就掉光了。

黄鼠狼的毛皮柔软如丝绸，浑身无杂色，毛只有狗毛的一半长。其他如质感又与狗毛无异。

就这样，先有了衣领和袖口，才有了计划中的全黄色狗皮大衣。生活中是不是经常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