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日光点亮的天台上,被阿尔举高的愁远望沉眠的城镇,并挥动小手放声高呼:“睡懒觉的各位——早上好。”
阿尔让愁骑上肩,与她共同望向分明灯火暗淡、却在晨光里浮现轮廓的城镇,觉得它相比刚开的那年未免太过冷清,没有几间窗户是闪亮的,更看不见行人汽车、听不到此间的嘈杂。
当高升的太阳缓停,昨天落幕,今日开始。扛着愁伫立的阿尔呢喃出感慨:“唉,每天都会新旧交替,可总是一样的寂静…究竟怎么回事呢?”
声里的茫然令愁用食指轻敲他的脑袋:“哥哥在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感叹这里的变化,”见日光笼罩城镇,阿尔放下愁,拉着这对肩膀眷恋不舍的小女孩走进电梯,“五年前我刚到这里的时候,到处都是荒废的建筑,只有塔楼算是有生气。大概一年后,城镇翻新了、热闹了,多的是人流车群。但很快啊,大多数人都变懒了,要么静悄悄的,要么做不好的事情。他们啊,但凡流点汗、有点累就休息,只知道等待礼物…”
说话间,愁已牵紧他的手奔回屋,困惑地摆弄着积木:“礼物?谁的礼物啊?爸爸的吗?”
“是啊…唉,你还小,这些事太复杂——”
“哥哥,那就等我长大了再教,现在快陪我搭房子,好不好?”
撒娇的愁令阿尔无奈拿起积木,可推门而来的茉亚又叫他心的一紧:“长大?那并不好。”
已扑入母亲怀中的女孩埋头扭蹭:“妈妈!怎么不好,你看我长得多高多快呀!”
茉亚笑着抚摸女儿的灰发:“长大会失去很多快乐。”
愁仰着头扑闪那双荡漾灰的眼眸:“那我不长大了。”
“可你总归要成长,不能永远当任性的孩子,”她的指压住女儿的鼻尖,眼却瞥向略有失神的阿尔,“今天是你的生日,爸爸妈妈给你准备一样礼物,一定要收下哦。”
愁欢呼着蹭起母亲的脸颊:“礼物?什么礼物呀?糖果、巧克力?不对,是布娃娃?是小动物?呜呜,妈妈,你告诉我好不好。”
“乖,你会知道的,”扶正女儿的母亲眼底满是怜爱,“现在,去找爸爸吧。”
待蹦跳的声远去,茉亚落好尚未堆完的积木楼房,唤醒恍惚的木精灵:“朋友,选好走的时间了?”
“啊…啊?是的,明天就走,先搭火车去东边的港口,再乘船回朝晟…”阿尔连连摆头,将瀑布般的乌黑长发甩到散乱不堪。
茉亚挪到他身后坐着,梳理起紊乱的秀发:“其实你应该早些走。”
“你…不想我留在这里?”
“不,朋友,我是指…你可能已无法借寻常的交通手段离开帝国。”
“什么?你是指…火车或轮船会停运?不可能吧?我定车票的时候没见到异常啊…”
“因为帝国濒临崩溃、因为他已有时日未赐予特罗伦人礼物。从今天起,镇里的电站要靠我们的士兵强逼方可维持运作,交通运输更彻底断绝,哪怕往圣都的班车亦没有燃油去发动。很快,每座帝国的城镇都会成为相似的孤岛,直至认清现实的人们重新开工为止。若他们不能在耗尽物资之前醒悟,一切都无可挽回。”
“茉亚,你、你在说笑吧?事情不可能会这样,前几天我还去圣都看过,那里的居民和往常没有分别啊?”
“圣都距离他最近、获得他的赏赐最多、更拥有帝皇赐予的光,自然失控最迟。”
“这、这…不对,你把我说糊涂了,让我想想…你的意思是统领他…他是在忙什么?他不再聆听信徒的祈求了?”
“这些年他有自己的事要忙。”
“但是、但是这样的情况…难道他不清楚这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
“是我不去告诫他、嘱咐他,正如我没有提醒你早日离开。”
声的温柔让视线在模糊,长发间滑过的温暖却渐渐清晰。当那温暖轻搭上肩头,清晰与模糊堆叠为混乱,令阿尔想不懂、理不通,唯有靠感觉的指引说出心底的疑问:“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他的帮助,也需要你的承诺。”
“承诺?”
“请你承诺我会带着愁离开、会在事态平息后陪她回来。”
“我、不,不、不是,茉亚,你想做什么?”
“结束与生俱来的使命。”
“别开玩笑了!茉亚你在说什么啊?赶快去告诉他、告诉他事情、特罗伦人、帝国都会乱套,让他先回应一些祈求,起码给各地派发、制造些衣食药物,起码、起码先稳定——”
“我说过,我不会告诫他。”
想转身的阿尔让她抓紧肩按住,唯有尽力扭过头,却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瞟见一缕垂落的灰:“你、你…茉亚,你听我说,不论是谁威胁、命令、骗你这么做,别管他们背靠哪国势力,都不要再听信他们了!如果事态真的失控,会死很多很多人啊!会比十来年的战争死去更多的人啊!”
“这是我的抉择。”
“茉亚,你究竟在胡说什么呀!你这样的话、这样…我就去找统领!去和他说明白——”
“朋友,他不会见任何人。”
“为——”
“朋友,你没有发现吗?曾时常拜访他的两位混血者已久未来访。”
“你是说前行者的长官和那位女士?他们…”
“现在的他不相信我以外的任何人。倘若你坚持与他沟通,反而会燃起他的怒火,引他做出诸如伤害你、伤害别人的行为。”
“茉亚,你、你——”
那双手终于离开肩膀,缓缓拢向他的腰,将急切束缚在轻柔的拥抱里:“朋友,为了你自己,为了他,为了我,请你接受我的恳求——答应会给我那承诺。”
陷入这温和的怀抱,阿尔想挣脱却是无力,嗫嚅良久后终是咬牙放弃:“好,我答应,但——”
“请不要多问。待临近那时间,我会帮你脱身。”
仍欲追问的他却给忽然拍开门坏笑的愁盯得合住嘴讪笑:“妈妈、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呀?”
“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茉亚轻推阿尔的背帮他站起身,好让笑着跳来的女儿枕住膝撒娇,“朋友,你先出去吧,我要和愁说些母女间的小秘密。”
待阿尔逃窜般冲出房门,她挑起女儿那与自己相仿的灰发,眸里的颜色更深:“见到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