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一座山,一条河流出现在前方,切断了道路。行到近前,发现有座浮桥连接两岸。几具尸体漂浮在水面,被桥拦住了,尸体腰间裹着兽皮,身上各插着数支箭矢,伤口处被泡的发白,有具面朝上的尸体露出空洞的眼眶,几只小河蟹在其上钻进钻出,一股腐臭气息在附近缭绕——这些情况都反映出这些人死去至少两天。
这时西边的厮杀声已经消停下来,郑世昌跳下马拽着缰绳通过了浮桥。之后溯河而上,视线中终于出现了人影。
郑世昌把马拴在远处,看了看驮包里熟睡的小乌龙,锁上了盖子。然后一个人悄悄地潜过去观察情况。
郑世昌位置偏高,距现场二十丈左右。俯瞰下方,只见约莫七八十名身穿扎甲头带斗笠的兵卒散在一片林中空地中,这片空地在这嶙峋群山中倒也难得,有几排木质房舍,有些木柱还带着绿色树皮,看来搭建好没多久,这里应该就是山匪的巢穴了。
只看了几眼,郑世昌就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地势较低的位置有两个小丘,一大一小,是尸体,只是脑袋和身躯分开了,脑袋被垒成了一座小塔,看数量约莫有三十人,发饰跟中原人迥异。
空地上的兵差一部分手持长枪分立在一处地面裂口两旁,正对着裂口的不远处还有一排弓手,皆严阵以待的样子。四尺宽的裂口在向外冒着青烟,但并不浓郁,从郑世昌的位置看不到洞里的情况,应该是里面还有山匪,看来官兵的火攻并不顺利,被正在下的这场雨浇熄了。
另一些士兵有的在抬尸体,有的在帐篷里烧火做饭,各司其职,显然剩余的山匪已经不构成威胁。刚才的厮杀声应该是洞里的人想往外冲,失败了,扔下几具尸体又退了回去。
结局已经注定。
郑世昌扫视周围,发现山的另一侧飘出了些许烟气,这地洞应该是另有出口,不清楚里面的人为什么没发现。
但这都不关他的事了,没想到被官兵捷足先登,这群山匪果然是外来的门外汉,敢硬刚大商队,勇是够勇了,可惜找错了对象。村长说的“五不抢”里面的举人,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只要有点势力的都不能碰。虽然打劫的是商队,但人一多影响就大,也难保里面有没有哪个当官的亲戚。
郑世昌打算离开这里。刚要挪步,山洞里传出男子嘶哑的喊话声,声音像是从被子里发出来的,“我是大贺族的后人,唐王亲封的李姓,为中原镇守北疆数代,和你们汉人是一条心,所以才被契丹狗贼迫害的走投无路,我只想回归大宋,求将军给条活路……咳……咳……”喊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连喘带咳。
声音不小,但却有些显得中气不足,不是过于虚弱,就是受了伤,郑世昌有些于心不忍,感慨一句,越来越心软了。
洞外官兵无动于衷,依旧各忙各的,应该不是第一次听到了,这是铁了心要赶尽杀绝。
郑世昌对洞里的情况多少有些好奇,又发现了另一个出口,忍不住想去看看。于是悄悄地潜到另一处冒烟的地方查看。那是一处灌木丛,扒开后露出道石缝,一尺多宽三尺多长,人完全可以通过,只是距离下面的地面至少得有四丈高,怪不得里面的人出不来,郑世昌正考虑着要不要下去,下方攸然一道寒芒闪过,一支利箭极速射来,他的神经骤然紧绷,迅捷出手抓住了飞来的箭矢。人也紧接着跳了下去。
“太日,坎比!”
落地还未站稳就听到左近有人大喊出声。是个草原人打扮的黑脸汉子,正在忙着给弓搭上另一支箭。“哈芒咖。”郑世昌试着用契丹语回答,又扔掉了手中的箭矢。
草原人忽的收缩腮帮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呼哨。紧接着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移动地脚步声。
没过多久便又来了三位拿弓的,见到突然出现的陌生人都很吃惊,纷纷举弓瞄向他。“阿……”郑世昌想用契丹语沟通,可久不用已经生疏了,张口结舌发不出音。
之前那人又发出一声短促的哨声,率先射出了利箭。郑世昌骤然拔剑上扫,打飞了箭矢。这时另外三人也叩响了弓弦,郑世昌身子稳如泰山,不闪不避,只是神情淡然地持剑胡乱划拉几下,就像挥开面前的苍蝇,可每一击便能扫飞一支箭矢,箭矢复又撞在洞壁上,发出“叮叮”声。在弓手没做出反应前,剑已归鞘,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只这一手,四个草原人就都明白了,这是遇上了高人,根本打不过。
“带我见你们的首领。”他对面前的人淡淡的道,又加大了嗓门向洞穴另一头喊去,“首领!”
对面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回应。
几人正对峙中,脚步声传来,一名瘦高的草原人走了过来。步伐沉稳,不慌不忙,走近后挥开了四名持弓汉子,上下打量着来人,“我是他们的首领,你是什么人?”这人在洞壁火把的映衬下,面庞黑瘦泛红,不仅五官长相如木凿斧刻,声音也像木头,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硬邦邦地敲出来。好在说的是汉语,能听懂。
“我是谁不重要,总之不是官府的人,你能听得懂汉语?”郑世昌还是想确认一下。
“我是你们汉人皇帝封的官,当然会说你们的语言。你如果不是官府派来的,为何孤身来此?”头领眯起眼睛发问。
“说来话长……”
“我们有的是时间,你也看到了,我们被困住了,外面官府的人要围杀我们,而你,陌生人,居然敢独自闯进绝地,有何依仗?”
“你可以问问他们发生了什么。”郑世昌指指其他四人,这些人已经重新搭上了箭。
头领跟手下用郑世昌听不懂的语言交流一阵,然后又朝郑世昌指了指。四人齐刷刷开弓指向了郑世昌,后者骤然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