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云走到母亲的墓碑前,觉得体力还是有些虚弱,她略略吸了口气,方才蹲下身来摆放供品和香烛。林诚初双手插在兜里,怂着肩膀,喉咙一抖动想吐一口痰出来。结果一低头就看到静云的眼神,一时有些发慌,又给硬生生咽了下去。他着肚子里有点拔凉拔凉的,只能撇嘴看着墓碑上的字。按照老规矩,这去世的人用的是黑字,活着的人用的是红字,等到将来林诚初百年归去以后,这另一半的红字墓碑才会描成黑字。
看着那鲜红的字迹,林诚初有些不自在地撇了撇嘴,多少有些不安和负疚感。风吹日晒的,这字都看起来有些模糊脏污了。他看遍上下都找不到一片纸巾可以擦拭,就想着要么凑合下直接上手来抹两把算了。
“用这个。”静云从竹篮里抽出毛巾递了过去,林诚初慢慢接过,在墓碑上揩了下。那些原本被鸟粪和灰尘覆盖的痕迹很快被擦拭干净了。
公墓里这会只有他们父女两人,除了窸窸窣窣的祭拜动静以外,就只剩下麻雀的声响了。天有点阴沉沉的,看着周遭荒凉的景象,人的心情难免也要沉闷一些。静云娴熟地倒了茶水,放置好了各色果子、小食,点了蜡烛和香火拜了几拜,然后将茶水慢慢倒在地上,算是敬过母亲一盏茶了。
“你妈还在世的时候,这种时节应该开始拆棉被了。棉被的棉絮一定要送到城南的老铺面去重新弹棉花弹一下,把整个被面都翻新一遍才行。咱们家里头那些个羽绒被啊、蚕丝被啊,你妈只会舍得给你盖着,她自个是不舍得用的。“林诚初在墓碑前坐了下来,东拉西扯地说了一通。他看了下静云的神色点了根烟,不抽上几口他说话都说不下去了。
“我也是半截快入土的人了,天晓得什么时候两腿一蹬人就去了。可是你妈留下那些东西你都塞自己床底下了,总归不是个合适的地方。我看还是要换一个大一点房子才行,就弄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你妈的东西。我腿脚也不是很方便了,需要换一个电梯房来住一住。而且啊,万一哪天你和婉瑜受了委屈想回来住,也有个宽敞的地方,你说对不对?”
静云听父亲这么一说,心里多少有点数了,今天过来绕了这么一路看他一直有话想说,却又一直憋着不发声,原来是想说换新房的事情呢。他这话显然还是思忖过了以后,往好听的意思上去讲。父亲说话的时候,晦暗的天色映衬在父亲的脸上,显得他松弛的皮肤愈发地浮肿,眼角和嘴角的褶皱沟壑简直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了。他的眼珠子有些飘忽不定,还有一种小心翼翼又讨好的气息。
看静云一直盯着自己看,林诚初觉得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问她是怎么了?静云便说母亲是个全心全意为了家里考虑的人,很多时候就算知道有些事情不可为也还会为之。林家的家事一塌糊涂,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儿母亲都能妥当应对过来。而父亲窝囊了一辈子,做得最对的事情就是娶到母亲这样的妻子,只是没能把人给留住。
林诚初握紧了手,却是不敢说话。他手头肯定是没钱的,静云就更不可能有闲钱了。她连女儿补习班的钱都要去跟老爷子借,又怎么可能有钱拿出来给他买房子呢?说到底,他是觉得这一次静云闹得这出事,老爷子心里多多少少也会起点怜悯之心。要是静云开开口,指不准老爷子大笔一挥就给静云留点什么也说不定呢?他缺钱,他虽然是林家名义上的二儿子,可他这样的透明人物是断然不敢开口跟老爷子要钱换房子的。左思右想的,现在只能求女儿来想想办法,这大概就是静云讽刺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