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圈的东西我是真沾不着边,您问我也是白搭。”静云含蓄笑了笑,将爷爷的试探给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
静云望着爷爷,看着他眼珠子好像两团风中的火苗,飘忽不定又颤抖着,好似随时都会被大风给刮灭了一般。但是那两团火苗里又带着某种隐隐的尖锐的东西,即便是火苗灭了仿佛也能随时冲出来去刺透人心。他都病成这样了,还试图从意志上对她施以威慑,人真是不到最后死的那一刻,都是本性难移的。
上次她去找爷爷借钱时候也是这样,爷爷也是这样有意无意地显示出对人的服从性的测试的。或者说爷爷本身就是一个习惯了掌控全局的人,一切不过是下意识的习惯罢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爷爷这种眼神看得静云觉得心里有些说不出的不安。一个在病榻上行将就木的人,仍旧对人有强烈的控制欲望,这样的人实在是可怕。此时此刻,静云俨然生出了立马离开病房的冲动。
老爷子将喉咙里的痰咽了下去,窸窸窣窣的呼气仿佛都开始活跃起来。他话头一转,又行起了胡萝卜加大棒的手段,转口又安抚起了静云。他又假模假式问起静云上次借钱给婉瑜上英文补习班的事情如何了?说是承诺过些时日身子好些了,会再给婉瑜再包几个大红包。静云自是不会再开口第二次,只是沮丧地回说补习班的老板连夜卷款跑路了,也便把这事给应付过去了。
好不容易把场面撑过去了,手里拿着银行卡出了病房,静云觉得有些烫手。过去她也曾经真心实意地试着向爷爷袒露过自己的担忧、困境,还有困惑,但是最后收获的不过是爷爷有意无意的鄙睨,又或是那套重男轻女论调的老调重弹和鄙视罢了。只要是在爷爷面前,是个正常人都会害怕说错话。可明明他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啊,为什么一家人坐在一块却也感受不到太多深刻的爱意呢?一切不过一场人生大戏,大家都是走过场的,她只是无从选择,必须要在这里配合着大家的表演而已。只是要扮演好一个路人甲,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住院部楼下僻静无人的角落里,有一些盛开的春梅。它们都是如此低调、安静地存在在这个角落里无人问津。而春梅的对面是一些炫目的迎春花,它们用浓烈的明艳黄色昭示着自己的存在,那么高调、耀眼,不知什么是谦卑,整个不夺人眼眶就不罢休的姿态。这一切真是像极了静云现下所要面对的矛盾环境。
不时有周围中学的女孩子经过,都穿着各色针织衫,有些还戴着薄薄的丝巾,随着风儿飘散着。那种独属于少女的娇俏、可爱,连带着她们的笑声渲染到了静云。她忍不住回过头去看,看着这些可爱的学生的背影,想起自己曾经的学生时光也曾如此明媚和萌动。如果她回国以后找到了工作,每天也是在大学校园里教书、备课、做研究,那么一切或许早已经奔向了光明,而不是如今这样压抑又晦暗。一想到这些,静云便觉得心中一凛,心下那种不甘又隐隐蹦了出来。难道她就真的要这样了此余生,带着女儿憋屈地走完剩下的路么?
迎着初春的阳光,静云一个人在医院后门出来的小道上站了很久。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丢掉了。仿佛驻足是为了思考她究竟丢了什么,又需要在哪里把这样东西给找回来。阳光明明是暖融融的,可是落在静云脸上却有种滑稽又肃穆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