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茫然四顾,发现在这个看起来架空的走廊上,周围什么也没有,除了踩在脚下的万丈深渊,就只有眼前这条一直往前笔直延伸的路,和尽头深不可见的浓雾。
此时,提灯创造了一个橙黄色的光圈,将持灯者与周围的寒冷与黑暗隔离开。
“照射范围只有身前半米左右,再远的地方便什么也看不清了......所以,我这是在地狱,还是在奈何桥?”他瞄了一眼手中的提灯,自言自语道。
这是一种款式非常简单的黑色提灯,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却是它提供的灯光能驱散浓雾。他心想,突然后背一凉,他扭头将视线投向了身后的浓雾之中。
浓雾不断翻滚蠕动,不时地滑过几缕像丝带般缥缈危险的猩红色。
他默默收回了目光,心里诞生了一种莫名的预感,这种预感告诉他如果再继续呆在原地,可能会触发什么隐藏的危险。
于是,侯三石只能往前走。
不知不觉地,他已经顺着走廊前进了一大段距离。
终于来到走廊的尽头,在摆脱了浓雾的干扰后,眼前一下子就明亮且开阔了起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堵看起来无边无际、巍峨耸立的灰墙。
只见它的纹理之间闪烁着微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其中隐隐流动,使得这堵墙看起来,就像是从天上泻落到人间的银河一般。
至于沿着“河流”往上追溯,与浓雾接壤的部分,这条“大河”向四周分离出了若干条蜿蜒弯曲的黑色支流。它们彼此交织、纵横交错,宛如粗壮且强有力的手臂伸向遥不可及的天空。
侯三石提着灯,仰着头悄不做声地站在这一堵巨墙面前,宛如渺小的蝼蚁在瞻仰神明。
“这是......树?”
侯三石望着眼前堪称奇幻的场景,目瞪口呆,心里震惊地忘记了呼吸。
是的,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墙,而是一棵参天巨树的躯干!只不过没有叶子。他心里微微一动,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连忙转过身望向来时的方向。
在排除浓雾对于视角的限制后,他完全看清了所谓走廊的全貌——
雾气伏行之处,虬枝盘曲的巨大枝干在其中若隐若现。
他微微怔住,心里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刚才经过的地方也不是什么空中走廊,而是这颗巨树其中一根分叉的树枝!而之所以自己没能感觉到树梢倾斜的角度,是因为相比较这棵树,自己太过于微小了。
他念及此,正感慨万千时,忽而,一缕金光从穹顶旋涡状翻涌的云层迸射而出。
接着是千缕、万缕!如同银瓶乍泄。
不过眨眼之间,笼罩在巨树身上的沉沉雾气已经融化,露出了属于古老者的本来模样。
侯三石正在震惊中,突然身体一阵晃动,数根分叉的新枝从脚下踩的地方激射而出!
天旋地转过后,很突兀的,一扇扇浮空的门凭空出现在了这些树梢的末端处。它们共有九扇,浑身被一层淡淡的光晕所环绕,就像是一本等待人翻阅的书籍,散发着令人心折的气息。
他用力眨了眨眼,发现这些门仍矗立在那里,此时它们正静静地与他对视,不言不语。
侯三石半是迷惑半是探索地向前,朝着其中一扇走去。然而这扇门看着近在咫尺,可是当他试图靠近时,却怎么也抵达不了。
有时候是这样,只是一步之遥的距离,伸出手,却永远也够不到。
想到这里,侯三石突然伸手扶额,发出了一声苦笑:“心态崩了啊,要不然,还是毁灭吧,真的。”
又花了亿点点时间整理思绪,他才注意到,在这诸多紧锁的门中,只有一道门是虚掩着的。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重新规划路线,迈开脚步朝着目标前进。没一会,他就站在了那扇门面前。
想也没想,他径直推开门。
这一次,无数汹涌的白光将他淹没——
......
这是一个奇怪的房间。
白色是这个房间的主色调,没有墙纸花纹,也没有任何家具和陈设,只有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板和冷冽的白炽灯。
描写到这里你就明白了,不,正确的说,这里除了白色什么也没有,简直比监狱还监狱。
如果说这里的一切都基于侯三石的心境,那么这一片惨白会意味着什么呢?
在空旷的房间正中央,侯三石看到了一块巨大的光幕漂浮在半空,泛着荧光的屏幕在他脸上打下斑驳的阴影,他心念一动,突然明白了这里是哪里。
“如果这就是死后的世界,我不得不承认,这也未免太高级了些。”他嘀咕了一声,然后无师自通般伸手触碰了光幕的表面。
镜面一闪,光幕涌现了画面。等人高的光幕被平均分割成了数十块,分别上演着他的不同人生阶段。他就如同翻阅他人的记忆一样,随意翻阅,驻足观看。
父母的音容笑貌近在眼前,少年突然鼻腔一酸,喉咙也开始哽住。
深呼一口气,他轻声自嘲道:“人生四大悲,少年丧母、青年丧父、中年丧偶和老年丧子,我年纪轻轻就拥有了前两个。单纯从统计学概率上来说,我这也是另一种角度的幸运了。”
侯三石不知道的是,多年以后,面对星门危机,他将会回想起,自己在刻奇这个地下通道因遭遇喰兽从而涉足命运回廊的那个夜晚。
突然,视线所及,染上浓郁的红色。
他的眼前又一次浮现了自己那个潮水的幻象。
在浏览时,他毫无负担地跳过了冗长的前戏,直接触摸光幕快进到自己感兴趣的部分。
从小开始,他就会反复地看到一些奇怪的画面,后来随着渐渐长大,这些画面就很少浮现了。慢慢的,他就连其中的细节也开始淡忘,只是对每次清醒后的那种绝望和无助仍心有余悸。
它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他面前,就像是一种来自命运无形的警示。此刻他已经不纠结它存在的意义,只是心里对于那个背影的好奇越来越深。
手指在虚空一划,然后,顿住。
隔着光幕,穿越时空的枷锁,那半个侧脸和他在虚空中遥遥对视。
须臾,无言。
在那样冰冷锋利的目光下,侯三石感觉到自己整个灵魂都要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出来!
在最初的震颤后,心头的恐惧压过了一切,在他因惊恐而瞪大的眼睛里,倒影出了那个挥刀者冷漠如无机质般的面容,赫然就是——
他自己!
后脑勺的某个部位突然开始一跳一跳地疼,仿佛有无数的虫子正在他的脑子里穿梭爬行。耳边流淌过血液冲刷血管的哗哗声,剧烈的心跳和脉搏声此起彼伏,轰鸣就像破旧过时的老爷车获得了不属于自己的最新款发动机......
这样的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感受到有一股微弱冰冷的气流在腹部诞生,它如弯曲的小蛇般在血管内粗暴地窜来窜去,每冲撞一处,便带来钻心的疼痛。
就在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时,一阵阵高频、尖锐的耳鸣声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的回响!
......
同一时间,在现实中。
被人们定义为喰兽的怪物,此时埋首进食的动作突然变得迟缓起来,它像是遇到了天敌般浑身颤抖,浑身的眼珠疯狂的乱转,拟人的面容写满了恐惧与无助!
咽了一下口水,它小心翼翼地看着躺在地上了无生息的侯三石,边倒退着试图融入墙角的黑暗里去。
啪嗒。
一滴眼泪无声地从侯三石微阖的眼角滑落。
紧接着,
无数道黑色的丝线就像是雨水般从他身下流淌展开,然后缓缓涌向了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