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内,气氛忽然渐冷。
那位妇人此时尤为紧张,她看着怀里天真的小女儿,想说几句嗔怪的话,却又不忍心。
只好讪笑着,抱得更紧些,顺势把小女儿的脸埋进自己怀中,遮挡视线,不让她看到茶馆众人的反应。
就在这时,余不染伸出手,掀开《青天应照我》最后一卷的首页。
苟行之微微挑眉,有些惊讶,眼里欣赏之意渐浓。
余不染面无表情,看得很快,顷刻间便翻了一页又一页。
茶馆内,此刻变得安静许多。
连纸张翻页极轻的声音,也似乎异常清晰。
小女孩脸上露出怯怯的害怕神情,观察到大人们此刻奇怪的模样,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不知错在了哪里。
她埋在母亲的怀里,偶尔偷偷露出来的小脸上,满是惶恐和难过。
这一切都被说书人看在眼里。
好在,他迎来送往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识过,见气氛忽冷,想了想,端着杯子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轻咳一声。
接着来到那妇人面前,蹲了下来,看向那个不安的小女孩,慈祥笑道:
“那之后啊,剑尊大人孤身一人一剑,直闯那蛮族腹地,杀得是天翻地覆,日月倒悬,为我尘世惨死于蛮骑铁蹄下的数百万无辜百姓,报了几分血海深仇。”
“不光如此,青天剑尊最后更是决心以身证道,刚入参天境,竟能做到极尽升华,璀璨绽放!”
“从而施展出一道浩荡的苍茫剑气,由西至东,绵延千里,横贯两界!”
“不愧是我尘世千万载来,最为惊艳传奇的剑尊英杰!”
“青天剑尊从此永镇北境,护佑我尘世百年太平!”
说完,说书人双臂展得极开,因为他蹲在地上,这个动作显得有几分夸张和滑稽,像只展翅欲飞的老母鸡。
但他确实是在向小女孩努力展示,青天剑尊最后的威能
——那道横亘天地的剑气,是如何遮天蔽日,又是如何在此后百年,庇佑了尘世苍生
——直至书圣他老人家结束闭关,显化尘世,才彻底断了蛮族南下的野望。
“说得好!青天剑尊以身证道,永镇北境,护佑我尘世百年太平!”
一位壮汉突然起身,拍手叫好,他声音浑厚,身形高大,裸露右臂上刻有一道盘虬印纹,隐约可见是松族的木枝样式。
于是满堂喝彩,茶客们纷纷起身,大声叫好称赞。
小女孩不明所以,也跟着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两道浅浅的月牙,拍着手雀跃道:“好欸!剑尊大人是大英雄!”
不错,这就是茶客们心中,青天剑尊真正的结局。
不管史书如何春秋笔法,世族又如何讳莫如深。
但高悬北方天空之上,那道仿若天障的青色剑气,尘世万民看得见。
就在此时,余不染也翻到了最后一页。
他的目光停留在最后那行文字上,沉默片刻,无声笑了起来。
苟行之有些惊讶,同行数月,他从未见过余不染露出这种表情。
那笑容有些惋惜,又有几分释怀。
余不染合上书,发现苟行之正好奇地打量着他,敛起笑容,想了想,解释道:
“只是突然有些理解,作者为何在前言提及,此书还有一个名字,为《青天应笑我》。”
他盯着书的封面,轻声道:“倘若真如书中所言,剑尊潇洒地选择了自己的结局,是一路笑着离开的,我只为他感到高兴。”
周围的喧闹喝彩声越来越大,那名说书人看着茶盘里越来越多的赏钱,喜笑颜开,一张脸绽成一朵老菊花。
余不染不太习惯这种氛围,有些茫然,低头说道:“我是不是不该笑?”
毕竟,不管演义故事如何美化,尘世间凡花野草又如何赞颂。
青天剑尊,终究,还是死了。
很多莠族人都幻想过,若是青天剑尊不那么早陨落,他们也不至于直至今日,仍羸弱不堪,频繁遭他族欺侮。
身为莠族儿郎,看到这个结局,似乎感到愤恨,感到不公,才是正常的,应有的情绪。
“不。”
苟行之笑着摇头,“剑尊生前就是一个很爱笑的人,他笑青天,笑尘世,笑他人,也笑自己,就是如此快意洒脱。”
他和蔼地看着余不染,眼中满是欣赏之意:“你也该多笑笑,少年意气,自当如剑尊般,纵酒狂歌,飞扬跋扈。”
“我太过愚钝,性情又木讷,差剑尊太远。”
余不染摇头,他自知不过是一棵边塞的莠族凡草,得蒙仙师赏识,踏入修行一途,已是莫大的机缘。
至于比拟青天剑尊,那真是想都不敢想。
他只当苟先生平时所说,都是勉励自己的话。
只因自己太过愚笨,来到尘世后才发现,自己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什么都要学。
苟行之对此,只能无奈地苦笑叹气。
数月过去,余不染仍不清楚自己的修行天赋,是何等恐怖。
琉璃道种,纯净无暇,风雨光尘,四境合鸣。
这可是他族神体,才可能有的超世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