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公主对冯野王道:“时间紧迫,不容多言。我们救你出来,是要和你一起回天朝,请皇帝派人领兵至莎车,调查万年被害之事。”野王一惊,问道:“回天朝?不知都乐大王到底是何态度?”解忧公主闻言神情立时又变黯然,恨声道:“不要再提那个畜生!”闭目不语,又有两滴清泪从眼角流出。金城公主瞪一眼野王,快步过来坐到母亲身边,伸手搂住母亲肩膀。野王不禁颇觉冤枉,但随即醒悟,深悔失言。曲江鸿道:“冯将军,乌孙王能将你们几位关起来,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选择相信乌托,而不是你们。现在乌孙朝内已经统一说法,万年大王被酋长也速一伙所杀,辅国侯呼屠徵力挽狂澜,平息叛乱,诛杀叛党。乌孙王已命呼屠徵暂领莎车国政,只待上奏朝廷核准。”野王大惊道:“怎么会这样?他真的相信乌托所言?”曲江鸿道:“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事实就是这样。公主前日唤他来询问详情,他便是这样说的。公主要他为弟报仇,他说仇人已被诛杀,找谁去报?”
“我就不信他们那一派胡言”,解忧公主不知何时已站身来,咬牙切齿道,“一个酋长,族中老幼统共不过两千人,如何能杀得了一国之主?那个呼屠徵就不是个好东西,向来与我儿不和,一定是他在背后搞鬼!你从莎车逃出来,你说是不是这样?”野王连连点头道:“小臣也是这样判断。事发前夜,臣与万年大王聊了很多,正如公主所言,呼屠徵绝非善类。都乐……”说到这里,下意识看一眼解忧公主,才继续道:“乌孙王对莎车国内事情不可能一点不知。看前日朝堂对质,他似乎也并未真正相信乌托。但做如此结论,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乌孙王与呼屠徵达成了某种交易!”曲江鸿道:“现在你该知道乌孙王为何扣押你们了吧?”野王点头道:“当是不想我们把消息传回天朝。”曲江鸿点头道:“所以公主已对乌孙彻底失望。救你们出来,便是要一同回天朝请皇帝做主!”
一直在旁静听的徐世成突然插话道:“公主殿下,各位大人,既然如此,则情况万分紧急!小人要打断大家说几句话。”解忧公主道:“徐大人请讲!”徐世成道:“既然乌孙已和呼屠徵绑到一起,那下一步一定是要帮助呼屠徵说服天朝认可莎车政变经过,并承认呼屠徵地位。而要做到这两点,除了乌孙王亲自上疏之外,冯大人和我们的佐证是最有说服力的。我猜呼屠徵此刻一定在逼冯大人亲笔写奏疏,而乌孙王则绝不会放我们回天朝。有鉴于此,”他抬头看看天色,见已日上三竿,断然道:“此刻追击我们的轻骑应该已经出发!”众人闻言大惊。解忧公主急道:“那我们不要再说了,赶紧上路!”徐世成忙摆手道:“请公主先听我说完!此处向东离天朝最近城池朔州还有四千多里。以我们这支队伍的体力和马力,就算日夜兼程,日行不过五、六百里,也还要八到十天才能到达;而我听说乌孙王的白甲轻骑真的能日行千里。所以如果我们继续沿着这条路往东走,迟早要被追上!”冯野王、曲江鸿连连点头,表示认同。解忧公主疑道:“那难道我们不回天朝?”徐世成道:“对,不回天朝!恰恰相反,我们向西走,去大宛!”见众人都以惊疑询问眼神看着自己,徐世成继续道:“此处向西至大宛不过一千里,我们两天便可到达;且乌孙王肯定想不到我们会去大宛,而只会派人向天朝方向追击;等到发现不对时,我们已到达大宛。”解忧公主道:“就算到了大宛又有何用?”徐世成道:“到大宛有两点可为。第一,派人骑大宛天马走南线回天朝报信,请皇帝派兵;第二,用天朝使节印信调动大宛及周边于阗、疏勒等国兵马,围攻莎车。呼屠徵目前立足未稳,我们大兵压境,其内部很可能不战自溃,最少也能先逼他交出使团人质。正好使团印信在我这里”,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玲珑的乌木盒,打开一看正是天朝正使金印。野王沉吟道:“天朝定制,使团安全受到威胁时,可以凭印信调动就近军队相机处置。大宛等国兵力攻下莎车当没问题,但如果乌孙介入……”徐世成道:“乌孙王不过与呼屠徵利益交换而已,一定不会真的为他而与天朝兵戎相见。如果他敢出兵,则天朝也会出兵,他讨不到便宜!”野王点头,自己当然希望早一日救出父亲,于是向解忧公主抱拳道:“公主看怎样?”
解忧公主呆呆望着东方,黯然道:“我只想回天朝,其余哪里也不想去!”金城柔声道:“娘,徐大人说得有理。我们不一定到得了天朝,天朝出兵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们还是先去大宛吧!”解忧公主对野王问道:“你确定大宛会听你之命?”野王道:“不是听臣之命,是听天朝之命。臣等有天朝印信,于公而言名正言顺,何况大宛使臣昧蔡此时也被困莎车;于私而言,大宛世子苻离与万年大王及臣在长安时亲如兄弟,此次万年大王……想来苻离世子知道了一样也会痛彻肺腑,定会鼎力相助!”解忧一听提到万年,泪水不禁又簌簌落下;想起万年也曾讲过在长安时与苻离交往甚密,遂无言默许。
于是曲江鸿指挥护卫解下大车上马匹,给野王三人骑乘,大车就地遗弃,亦可作为疑阵。众人又乘马向东奔出一段,便折返向西,直奔大宛。一口气疾行两、三个时辰,又跑出约三百里地。眼见日头偏西,地面的绿草石砾也越来越少,代之以细小黄沙,显然是靠近大宛与乌孙之间的沙漠了。众人皆已汗流浃背,疲惫不堪,野王勒住缰绳,挥手示意停马休息。众人下马,公主护卫取下马背上驮着的毛毡铺到沙上,又拿出肉干及水等分给众人享用。
吃喝休息约两刻钟后,野王起身,指挥众人合力将毛毡切成小块,逐一包住马掌;再用细绳扎紧,以使马掌尽量少陷入沙子之中。众人再上马继续西行,很快便进入了沙漠。这片沙漠自北向南横亘于大宛与乌孙、莎车之间,约有三、四百里宽,成为两国之间天然屏障,便如中原各国常以河流分隔疆域一般。野王一马当先,高声喊道:“大家再坚持一下!穿过这片沙漠,便是大宛了!”众人振奋精神,驱马前行。但沙漠行马,与戈壁完全不同。虽然包着厚厚毛毡,马蹄仍然容易陷入细沙之中,马儿使不上力,就跑不起来,顶多只能快步行走;且马不似骆驼四腿短粗稳固,马腿又细又长,落脚软沙之中,稍有不稳便容易崴脚。短短一、两个时辰之内,便有三匹马崴脚,无法继续行走。众人无奈,只能忍痛舍弃,任其在荒漠中自生自灭。好在从三辆大车上解下来六匹马,每人都还有马骑,但也不敢再驱马走快了。曲江鸿感叹道:“早知要走沙漠,便带一队骆驼多好!”徐世成笑道:“打猎带骆驼,只怕出不了乌孙城!”
如此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却只走出四五十里路。眼看太阳偏西,落日余晖将大漠从天到地皆染成金黄。众人虽心中焦急,却也不由为眼前美景所震撼。野王叹道:“前人诗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非身临其境无法真正领略其壮美!”徐世成道:“可惜只有落日,没有孤烟,也不能算真正身临其境!”野王笑道:“最可惜的是徐兄寻章摘句之大才,奈何投身军伍,浪迹荒漠?”众人皆为二人打趣逗乐,连一直默不作声的解忧、金城二公主也都愁眉稍展,脸上有了一丝笑意。野王忍不住又偷看一眼金城,见她虽因长途骑乘而发髻蓬松,面色红晕,此刻浅笑盈盈,竟是比面无表情时又美上数倍。不由心中大荡,颇觉此行虽劫难重重,心中却是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