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铠甲及弓箭点验，由大王钦定，验铠甲五队……”将作大匠阿利高声宣布，并有意在此略作停顿，台下席地而坐的大片工匠队伍中不禁发出一阵低沉的惊呼声。阿利继续道：“和弓箭三队”，人群又是一阵惊呼。铠甲五队和弓箭三队两名队长闻声赶紧出列走向台前，皆是步履沉重，神色不安。
“铠甲五队，你们这个月造了多少领铠甲？”阿利问道。“报告大人，铠甲五队二十名工匠，本月共造一百一十五领铁甲。”铠甲五队的队长是一名老年工匠，他已须发皆白，但精神健硕，说话中气十足。“好，一百一十五领，超额十五领！”阿利兴奋道，“整个工匠队伍，敢超额完成任务的也只有你秦师傅！都推上来吧！”秦师傅回头一挥手，从铠甲队伍中推出五辆大车，车里满载铠甲五队本月制造的全部一百一十五领铁甲，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阿利下令：“验重”，早已等待在台侧的几名将作府书吏手拿秤杆秤砣，开始对大车里的铠甲一件件称重。阿利趁此时间，扭头又对台下问道：“弓箭三队，你们本月造了多少支弓，多少支箭？”弓箭三队队长年龄显然并不大，但头发已经干枯发黄，还夹杂着掉了几大块，露出苍白的头皮，就像冬日里顶着一丛丛枯黄风滚草的戈壁滩一样。他颤抖着声音答道：“报告……报告大人，弓箭三队总共有二十名工匠，本月共制造一百……哦不，二百张弓，一千支箭”。“哦，刚好完成任务，都推上来”，阿利面无表情的吩咐道。弓箭队伍中推出六辆大车，里面堆满弓和箭。阿利又一挥手：“点数！”立刻上来几名将作府书吏，分头翻检清点车中弓箭。
一盏茶功夫之后，点验完毕。一名书吏站在台前躬身道：“报告大人，验得新造铠甲一百一十五领，重量皆在五十斤以下。”另一名书吏随后报道：“报告大人，验得新造榆木铁胎弓二百张，羽翎箭一千支。”阿利点点头，道：“秦师傅，你和……弓箭三队互相为对方挑选武器吧！”他似乎并不知道弓箭三队队长姓什么，但显然也没兴趣去问。秦师傅走到弓箭车前，很快挑好了一张弓和三支箭。花头皮队长则在五辆铠甲车前徘徊犹豫，拿起一张铠甲又放下，又举起另一张左右端详；又觉得旁边车上的似乎更合适，于是又抱着五十斤重的铠甲来到另一辆车前。
阿利不耐烦的喝道：“快点！”花头皮队长闻声手一哆嗦，手中铠甲险些掉到地上。“不要催他”，从阿利背后更高一级的台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他有选择的权利！”阿利抬头一看，见是大王都乐，赶紧躬身答道：“是，大王！”花头皮队长也抬头看见了大王在为自己说话，两只红肿干涩的眼睛里差点滚出泪来，终于下定决心选中了手中的这幅铠甲。
秦师傅将选中的弓和箭交给了花头皮队长，花头皮队长则将选中的铠甲交给了秦师傅。秦师傅一招手，从自己队伍中跑出一个小个子工匠，麻利的将铠甲穿在身上。与此同时，弓箭三队的试箭手也拿到了队长交给自己的一张弓和三支箭。
阿利高声喝道：“五十步准备！”台前宽阔的平地上早就用生石灰画好了一条五十步长的白线，铠甲队的小个子站到了白线一头，而弓箭队的试箭手则站到了另一头。“三支箭，只能射铠甲覆盖的区域”，阿利又高声下令，“开始！”只见那膀大腰圆的试箭手使出全身力气，将一张铁胎弓拉满，“嗖”的一声，羽翎箭破空而出，扎在小个子肚皮处的铠甲上。小个子动也没动，脸上还带着微笑。试箭手又射出第二箭，这次扎到了肩膀处的活动部分铠甲上，小个子还是面带微笑，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了。试箭手不由有些慌神了，他用略带哆嗦的手举起了弓，用力拉满。这次他想射小个子大腿与腹部连接处的铠甲，但可能是紧张导致射偏，也可能是铠甲确实太硬太光滑，箭头竟然“呲”的一声，从腿部铠甲上滑开，向一旁飞去。铠甲队伍和弓箭队伍同时发出一阵惊呼声，不同的是一边饱含惊喜，一边满是绝望。铠甲队的小个子已是喜极而泣，对着自己队伍振臂高呼道：“没有射穿，没有射穿！”
已有两名将作府书吏过来脱下小个子铠甲，仔细检查一遍，然后拱手向阿利道：“报告大人，弓箭三队射完三箭。一箭射偏，两箭射正；射正两箭都没有穿透铠甲！”弓箭队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更加绝望的惊呼声，有人泪流满面，有人已经瘫软在地。阿利转身朝高台上乌孙王都乐躬身道：“报告大王，此轮点验铠甲队胜！”
都乐点点头，冷冷道：“知道了，照老规矩办。”阿利一挥手，立时从高台一侧冲出一队亲兵，来到弓箭队中，将包括花头皮队长在内的弓箭三队二十名工匠从队伍中押出来。弓箭队中爆发出一阵哭声，被押走的工匠有的已经大小便失禁，被亲兵拖行时在地上留下几道湿痕；有的还下意识想反抗，被亲兵毫不留情的用刀背拍晕。二十人被押到高台前跪下，立即上来二十名赤裸上身的刀斧手，举着明晃晃的大刀站到已经纷纷瘫软的工匠身旁。阿利并不迟疑，大喝一声：“行刑！”众刀斧手立时手起刀落，白光闪处，二十个人头落地，汩汩鲜血从脖腔涌出，染红了黄沙。弓箭队伍其他工匠已经停止哭泣，目瞪口呆的看着昨天还一起劳作、此刻已经身首异处的同行。铠甲队伍也没有了刚才的喜悦，人人脸色苍白。现场一万来人的工匠队伍鸦雀无声，一动不敢动，像是一片片木雕泥塑一般。
阿利清了清嗓子，打破沉寂道：“铠甲五队超额完成任务十五领，大王额外奖励白银一百五十两！”没有欢呼，没有感恩，铠甲五队二十名工匠还愣在原地。虽然他们已经经历过两次这样的场景，也一直对自己的技艺很有信心，但真切的又一次死里逃生，还是心惊胆战，不停的在脑海中回想着自己刚才离死亡究竟是有多近。还是阿利的声音把他们拉回了现实，“秦师傅，你不谢恩吗？”秦师傅回过神来，跪下叩头道：“谢大王恩赏！”大王都乐在台上高声道：“回去要把你的技艺都传授给其他铠甲队，不要保留，你们的对手是弓箭队！”秦师傅再次叩头道：“遵大王令！”
阿利见都乐再无话，转身对工匠队伍高声喊道：“下面进行城墙和马刀点验。大王钦定，城墙点验，验南城二队，便是这段城墙”，说着用手指指高台右边的城墙。这次倒没有激起人群太大的反应，因为既然此次点验会场设在这段城墙之下，那毫无疑问便是验这段城墙。而且负责修造这段城墙的南城二队五百名工匠已经进入场地中间用木栅栏隔离出来的一片独立区域，等待命运的审判。阿利继续道：“马刀点验，大王钦定，验马刀一队！”工匠队伍中又爆发出一阵不小的惊呼声，目光纷纷投向坐在整个队伍边缘的马刀一队工匠。两队队长闻声赶紧都拖着沉重步伐来到台前。
“来呀，验城墙”，阿利发令。立即有十名书吏拿着木尺、准绳等工具爬上城墙测量记录。“木勒，你们本月生产多少马刀？”阿利对着台下的马刀一队队长问道。“报告大人，马刀一队五十名工匠，本月共打造三尺马刀七百五十把。”木勒用洪亮的声音答道。他大约三十出头，常年的打铁劳作使他身材极为健壮，两臂肌肉硕大虬劲，肩膀比常人要宽出一半。阿利令他将马刀用大车推上来，铁石心肠的将作大匠也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心想这样的一条汉子，若点验不过被处死，真是有点可惜了！他一挥手，立时又有几名书吏来到车前清点查对。
一顿饭功夫后，验城墙的书吏完成任务，来到台前汇报道：“报告大人，验得南城二队本月所筑城墙长六丈一，高五丈二，底宽六丈，顶宽四丈八，皆符合标准！”阿利点点头，道：“六丈一，还超了一点，看来郑队长做事很稳妥！”台下的南城二队郑队长个子很高，但瘦骨嶙峋，面色焦黄，只知连连躬身作揖，并不敢抬头说话。此时清点马刀的书办也已完成，来到台前汇报道：“马刀一队本月打造马刀七百五十把，形制皆符合标准。”阿利对郑队长道：“那你帮马刀队选把刀吧！”郑队长答应一声“是”，弓着腰来到马刀车前。长期的艰辛劳作已使他脊骨变形，无法直起身来。趁郑队长在几辆车上翻来翻去选刀之时，阿利道：“木勒，你选个人吧！”木勒答道：“大人，不用别人，就我自己来！”阿利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