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的正是良民。他光洁的脑袋在走廊一侧渗进的阳光上泛出光着,英俊的脸上笑意盈盈,眼珠子也变得十分灵活。
即便是隔着玻璃,桂子还是听到了响亮的喊声:“薛仁贵!”“薛仁贵!”
门被抖得发出强风刮过树冠时候嘈杂的叶片声,引得廖恒河不禁抬眼看,却并未有所行动。
廖恒河转头问桂子,“刚才咱们说道哪里了?”
桂子正要开口,良民又在大声叫嚷。
廖恒河便接着说了完整的一句话:“若想人自由,必须心自由;若想行动自由,必须生性自由;若想生活自由,必须人自由!”
他的话绕了一圈好似回到了终点,似乎潜藏了他所深深痴迷的佛教“轮回”,只是表达方式充满了“江湖气”和“匪气”,一时倒让桂子无从插嘴,只好轻微放松了肢体,屁股望前挪动一下,把腰部又悄悄放下来了一些。
“薛仁贵!”
良民在门外大喊的时候,桂子忽然想起皮鞋上有一摊污垢,借着廖望向良民的瞬间悄悄把皮鞋抹了干净,藏着指肚怕廖望见,或者担心他知道医生也不是很卫生。
兴许是内心的负担有些重,桂子忽然觉得自己与廖倒无区别,眼睛呆呆定了一会,又似回到了母亲床边。
桂母说,“桂子,你是娘生的,娘相信这个世上有因果,所以我注定是要早生贵子”,她嘴唇上的黄褐色脓水渐渐又渗了出来,缓缓滑落到唇边。而后她咽了咽口水,悄悄擦掉嘴上的秽物,“娘生你的时候早产,怕你长不大,给你取的名字就成了金桂,你记住,这个世界上有因果!”
桂子眼里泪水归拢不住滑落眼袋,“娘,什么是因果?”
桂母指了远处的白杨林,“生在这片戈壁,是一种福分,受白杨庇护,是一种本分,福分源于本分,本分造就福分。”
母亲的话语充斥了难以理解的深邃,或者听不懂的通透,桂子却又觉得未彻底明白,问:“娘,你什么时候可以好起来?”
桂母轻轻摸了桂子的脑袋:“很快了!很快了!”
桂子家门口却闯来一群人,一个套了头套,着红绿色碎花棉衣的妇女站在家门口在撒泼,她我了一把锄头站在风沙里。一团浓黄色的沙尘从远处缓缓靠近,一股淡淡的沙石气息混进空气里散发旷野的味道。
妇女的头巾险些遭刮飞了,只得用左手狠狠按在头上,举着锄头正要骂人,沙石就进了嘴,呛得她呸出一口唾沫。
她说:“你们家就是疯子!都是疯子!放着繁华的地方不住,非要呆在这个破地方!”
风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紧接又胡乱挂起地上的沙石,一下子把她裹了进去。
桂子顶着大风把大门合上,一道沙石均匀撒在门内,灰褐色的水泥地上遍布一粒一粒芝麻大小的沙子。
紧接着门又剧烈得抖动,直至扇出响亮的磕碰声。
“薛仁贵!薛仁贵!”
良民的喊声让桂子只觉身心俱疲,好似“薛仁贵”三字遭致母亲的遇难,好似这慢慢黄沙地里本就没有“薛仁贵”,可是他却艰信自己的信念,不管那些白杨林是不是“薛仁贵”。它们终归护住了一片嘈杂而细碎的大军,击退了一群嘴里只会喷唾沫的江湖人,或者匪徒。
桂子一下子清醒过来,脑海里有了“匪气”和“江湖气”的直觉,又问道:“福分和本分怎么解释呢?”
这下廖恒河倒也惊讶了,忽然饶有兴致打量起桂子,从他的白大褂望到皮鞋,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腰带,却见他左胸口袋有一处浅浅的夹痕。
廖问:“你平时写字吗?”
桂子有些无措,倒不知这“写字”的含义是否合适,或者是纯粹的书面艺术,还是指坚毅的文本艺术,又或者,指修炼内心的哲学艺术,索性答道:“平时有做些笔记!”
廖又接着问:“会不会书法审美呢?”
“那倒不是特别故意!”
廖:“随性?”
答:“随性!”
廖恒河似乎获得了答案,指了他口袋处的痕迹直言:“能随身夹带了笔的看来都有些情趣!”
桂子低头发现了端倪。
廖又说,“你怎么理解书法呢”,说完转过头去看看书帖,“是顺其自然的随性,抑或是随从规则的本分,还是随性的自然流畅,或者本分的收获福分业精于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