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内,柳奇生看着门口的人影,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说出话来,只露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苦笑。
“有什么好笑的,如果说你是在嘲讽我没能阻止小芸和你在一起,那还真是蛮好笑的。”有着一圈络腮胡子的汉子表情冰冷。
柳奇生摇摇头:“你能先把这张皮撕掉吗,总感觉我要不认识你了。”
“你是觉得现在这个情况我不会对你动手么?”对面的男人这么说着,但还是撕下了那张带着一圈络腮胡子的面皮随手扔在地上。“我要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露出真容的中年男人这样说道。
柳奇生端详着对面的男人,略微有些陌生的面庞最后还是和十余年前的记忆重合在一起。
“你还真是变了许多。”柳奇生感慨道,眼前的男人眼神凌厉,面庞消瘦,眉眼间透露出一股藏不住的疲倦,但更明显的是男人那不加掩饰的恨意。
“别说废话,我可没有你那么多的时间来浪费。”男人很是不耐烦。
“别急,让我想想应该从哪里开始给你讲。”迫于男人的催促,柳奇生开始从他那泾渭分明的记忆里翻找起来。
建隆元年,潼川府路换了一位年轻知府。
潼川府路内几乎所有的官员都不太看好这位年轻知府,其中尤以刺史为首,甚至私下里预言这位年轻知府‘不出一年就会调任’,即使这个年轻人有着前朝省试探花,进士及第的优秀履历。
其实他们对年轻知府的不屑并非没有道理,在这新朝初立之时,知府一职莫不是由有着相当资历的老人来担任,即使这个年轻人在前朝的任职中确实有着傲人的政绩,但高层政局中的波诡云谲往往不是他这个年纪的人能够参透的。
但这次是多数人看走了眼。
姓柳的年轻知府不出一年就完全掌控了潼川府路的局势,即使是京城来的监察官也挑不出丝毫毛病,没错,是‘丝毫’毛病。
下层官员在与年轻知府共事的过程中,也逐渐解读出了‘知府背后有人’这一信息,许多在细枝末节上阳奉阴违的人也收起了一些小心思。
年轻知府的前途似乎一片光明。
建隆二年,柳生娶亲。
新婚之夜的新娘淡着红妆,水眸含情,与平日的娇辣,要强截然不同。
当时的柳生觉得十年寒窗的寂寞,两年里阻力重重的交涉都有了结果,他甚至以为自己就是最幸福的人,即便来日还会有很多困难,只要有她在,他就能够坚持下去,柳生当时确实是这么以为的。
同年秋九月,千面人正式与潼川府路达成和平通商协议,柳生的政绩再添一笔,春风得意的他怎么也想象不到,崩坏仅在一年之后。
建隆三年,栖凤镇惨遭千面人屠镇,随之而来的是千面人的灭族,柳生自行上书请罪,在他下狱之时,他的妻子也不知所踪,柳生之后的经历也无需赘述。
但是,真相真的是这样吗?
柳生复出之后,他多余的事什么也没做,他想知道真相。
令他绝望的是,他越查越心惊。并非没有线索,相反,奇怪的线头要多少有多少,但是这些线头的指向都推向了同一个目标,指向了一个弥天大谎,一个足以举国动摇的事实。
只是,这个目标他动不了,柳生确信,哪怕他只是透露出半个字,他的未来就会熄灭,即使是他身后的人也自身难保。同时,他也察觉到了一些不怀好意的视线,一些本不该出现的人。
“屠掉栖凤镇的是燕王府。”柳奇生下定了决心。
对面的千面人只是冷笑。
“小芸当时听见镇忧山被妖令司包围了,来跟我说她一定要回去,我当时在牢里,阻止不了她。”柳奇生闭上了双眼。
“所以呢,你想说这一切都与你没关系?你想说你只是一个受害者,什么都做不到?你在二爷三爷面前是怎么说的?你不是说一定会保护好小芸吗?你不是说一定会促成千面人与你们的和平?你不是说一定会让所有人都接纳千面人吗?你看看你现在这个鬼样子,不就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不就是一个苟活在世上的渣滓罢了?!”
咆哮无可抑制地从千面人的喉咙深处升起,到最后变成了嘶吼。
长久的沉默。
“我当初交给你的不仅是我的妹妹,还有我看到的你所说的未来的一角。即使不可能完全达成你那幼稚的想法,我也想过或许你的话,真能慢慢地改变现状,终究是我错了吗?”
千面人似乎是冷静了下来,仿佛失去了力气一般靠在墙上,话音竟逐渐哽咽了起来,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像是铁打一般的汉子眼角竟然也滑出泪来。
“你说得没错,郭七。”柳奇生却是站了起来:“没用的话我不会再说,现在我们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复仇。”
郭七抬起头,他仿佛从对面的中年男人的眼里看见了火焰。
“向燕王府?”
“向人类。”
柳奇生眼里闪烁的不再是年轻的傲气,取而代之的是彻头彻尾的仇恨。名为憎恨之物在十八年前就开始在他心中生根发芽,经过多年的野蛮生长,终于长出了黑色的果实。
就在柳奇生话音落下之时,一声惊天的爆响打破了夜幕中的宁静,与此同时,一位不速之客站在了两人面前。
栖凤镇中心的防火楼顶层,灰衣女子放飞了手中的乌隼,看着它在夜色中飞向远处,韩素心里才略微安定下来。
距离妖巡府那边的爆炸才刚刚过去,火光让那一片区域闪耀异常,大片的居民也从睡梦中醒来,喧闹与恐慌逐渐在镇子中弥漫开来。
巡夜人们已经在疏散着民众,十余年前的事件还未多远,安排在栖凤镇里的多是些有经验的老人,正忠实地履行着他们的职责。
就在韩素为他们的行动而微微安心时,又一声异乎寻常的巨响再度传来,看见响声传来之处的韩素当即呆滞了下来,勉强从嘴里挤出两个字。
“天啊。”
江不仪轻轻地用刀背敲着地面走向文房内的两人,狐狸面具下的双眸只能看到不含丝毫感情的冷峻,对面的两人一人持刀往前对峙,一人不动声色地后退。
“妖令司的狗还真是爱死缠烂打,也罢,今晚就先取下你的面皮,来祭奠我的族人。”郭七提刀向江不仪斩去,江不仪却侧身避开了这一刀,向郭七的身后冲去,他的目标是后方的柳奇生!
看见这一幕的郭七不但没有阻挡,嘴角反而露出一丝冷笑。
冲到柳奇生身前的江不仪突然感到皮肤有些发寒,即将抓住柳奇生衣领的手蓦地收了回来,身形在一瞬间消失。
就在江不仪消失的那一刹那,柳奇生的衣袖撕裂开来,一抹黑色如鞭子般的细物刺了出来,狠狠地抽在刚才江不仪所在的位置,凄厉的破风之声令人不寒而栗。
还不待江不仪看清那细物的真身,那根东西便暴涨起来,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便将房间挣破,随后一个扫尾将整个县衙夷为了平地。紧接着,一声震金烁石的龙吼之声怒放开来。
“你们还真是给我准备了一个了不得的惊喜,没想到镇忧山的蛟龙还留有一条啊。”江不仪站在不远处,抬头望向那只庞然大物。
黑色的蛟龙鳞片森森,闪烁着慑人的光泽,巨大的身躯俯视着前方的江不仪,巨大与渺小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是用蛟龙来对付我,恐怕是你们打错了算盘。”江不仪横刀在身前反手握住,接着将刀身微微向后收,一瞬间便失去了身影,风中只留下一句话。
“即使是真龙,我也挥下过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