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奏章上表河南新城有人看见凤皇,群鸟随之飞舞,有如此祥瑞,天子欣喜地对身边的侍中杨奇表示,“朕和桓帝比如何?”
桓帝在位二十多年,其中梁冀干政十余年,而当今天子执掌天下至今十余年,如此亲理朝政时间长短相近,又都以诛杀外戚还政,更是分别导致前后两次党锢之祸,所以世人难免会将两人相提并论。
杨奇恭敬地接过奏章,仔细阅读后回复,“陛下与桓帝相较,犹如虞舜比德唐尧。”时人常以尧舜来比喻明君,以示不分伯仲,而世人对桓帝的评价并不好。
天子自视甚高,其执政期间内部叛乱无疑少了许多,如今天降祥瑞正是上天对其政绩的认可,而杨奇却大煞风景,自然令其尤为不悦,“卿强于比较,属实杨震子孙,死后必会再次招致大鸟矣!”杨震饮鸠酒含冤而死,当时有一丈余高的大鸟飞至其丧礼啼哭,直到顺帝时期才沉冤昭雪,此事是所有弘农杨氏刻骨铭心的哀痛。
杨奇虽如鲠在喉,但终是一言不发。
不久朝廷赐新城令及三老、力田者丝帛各有不等,杨奇出为汝南太守,九月庚寅朔,日有食之,策免太尉刘宽。
汉朝以孝治天下,天子身为孝子遵奉其母的懿旨,以西邸卖官供养生母,而鸿都门学也是与民同乐之举,如此来京城买官和求学之人都是感激涕零。为政既有亲近宦官,也有重用外臣,百姓遭遇灾害也都有政策抚恤,除此天子有自己的娱乐爱好又有何妨,无端招致外臣吹毛求疵。初始刘宽和杨赐一同教学天子经书,杨奇和杨赐等人所谓的忠言逆耳,实在不如顺水行舟的刘宽,更让天子称心如意。
当时刘宽仍位列三公,有次天子召见但其宿醉未醒,倒伏在案桌之上,天子知晓其性情宽和,直接问道,“太尉醉了吗?”
“臣不敢醉,只是责任重大,忧心如醉。”刘宽仰头和颜悦色地回答。
所有臣子面对天子都谨言慎行,唯有刘宽能淡定自若,天子十分敬重,此时见其身上沾染有污渍,关心地询问,“太尉是否需要换身朝服?”
“不碍事。”刘宽拉起衣袖往里一折,便不见肮脏,随即摆摆手解释,“府中夫人寻我开心,故意命婢女将肉羹泼洒。”其年轻时有人认错牵走其牛也不置一言,后来送回也不以为意,州里都佩服其不计较,所以常有人借机试探其为人。不过此时刘宽倒是体贴地念叨,“不知婢女的手有否伤到?”
天子知其不爱清洗也不强求,只是寻思此事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难以有如此修养,不禁感叹,“刘公实乃长者。”天子着实欣赏刘宽,不过也有心试探,“朕听闻曾经有人在太尉面前口出狂言,是否要命人惩治一番?”
此前刘宽招待客人,派仆从出去买酒,然而仆从却是大醉而归,客人因此大骂畜牲,全然不顾及在三公前的礼节。刘宽听到又摆摆手补充,“臣下已经着人看过老仆了,不会因侮辱而自杀。”
天子顿时目瞪口呆,刘宽思虑所及竟都是他人,假使外臣皆是如此,自己也无需夹在宦官和外官之间左右为难。会后天子仍是赐刘宽裘衣一件,因日食被免不久,又拜永乐少府,依旧尊宠有加。
天子即位至今一直身处洛阳八关之内,所接触的大多是宫中之人,不是常侍宦官就是皇后宫女,偶尔才有外臣近前策问教学。天子身份又至高无上,如此其无法形成是非观,毕竟任何重要之事都会有专人呈报,任一小事也都有专人处理。导致天子心中唯有得失,即天下的得失也是他的得失,因此使其得者就是好人,令其失者便不怀好意。侯览在国库空虚之时曾上缣五千匹,曹节病重痊愈也让还车骑将军,何况众内官对自己所给都是感恩戴德。与此同时天子平等地将天下分于外臣,可他们连对君父的赞扬都吝啬表达,有如桥玄等清流甚至一毛不拔。如此站在君父臣子角度来说,使其得的内官才是忠臣孝子,令其失的外臣无疑是忤逆君父的不孝子。
曹节寿终正寝后,“天子之母”赵忠领大长秋,宦官集团渐渐以赵忠和张让等人为首,郡国入朝上供必先输送中官官署,名为“导行费”。于时各方来京的势力都踊跃拜访“天子之父”张让家,乃是洛阳除却皇宫最显眼的高楼大厦,光门前车架就能容数百近千辆。以往天子常上永安侯台,张让等人担心被看见不合礼制的楼房,便请中大人尚但劝诫天子不宜登高。不过此时鹤立鸡群的楼房倒是成为得天子恩宠的象征,让来访之人前赴后继,如此使其管家奴也有了极大权力。
“君有何要求,我一定全力去办。”扶风人孟佗富甲一方,倾家荡产献于管家奴,令他神采飞扬地承诺。
孟佗起身行礼一拜,宠辱不惊地答复,“我只希望你们为我一拜罢了。”
管家奴一时惊诧,其身份卑微往常见客多是无礼,不过此刻收受巨额财物竟只需一拜,纵使是他都有些愧不敢当。然而见孟佗并没有嘲讽意味,言辞又是诚恳真切,最后也只好却之不恭。
未几张让回家,外人都想拜帖谒见,唯独孟佗来时管家奴才行拜礼邀请入内,顿时门外宾客议论纷纷。待孟佗出来之后,宾客争相用珍玩贿赂,皆以为其受张让重视,想通过他接近张让一步登天。而孟佗悉数收之,并将其中部分上交张让,如此张让大喜,遂以其为凉州刺史。
西邸和鸿都门学于上是皆大欢喜,人人都能在其中吃饱喝足,对下却是祸乱朝纲,毕竟升任大小官员之人也想在地方分一杯羹。像早期鸿都门学的梁鹄等人尚能谨小慎微,如今升学和入仕的门道一多,都放开手脚寻求捷足先登,斥巨资甚至穷尽身家也大有人在。如此必然不会是想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其人又仅是专才或者连郡生的资质都没有,所以横征暴敛之事常有发生。
豫州自古是富庶之地,身为州治的谯县自然是买官之人的优先选择,然而谯县依旧有他们无法得罪的存在。当时夏侯渊替曹操顶罪,像撕毁公文的重罪也不仅仅是贿赂可以抹消的,尚需打通县官的关系才能平息事端。在朝廷多如牛毛的议郎,因其有向天子上书的权力,令曹操为谯县地方官所忌惮,何况其身后还有曹家。不过如今主事人曹鼎因宋氏一事免官,其正迁怒于曹操,即使连送夏侯家的口粮都三番五次推脱之下才借到,只是鉴于曹嵩不撕破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