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太守曹鸾为党人上书平反,天子省阅后龙颜大怒,立即命人将其收监拷打至死,诏令党人门生、故吏、父兄、子弟在位者皆免官禁锢。曹鸾原先出自谯县,仓促间让曹家鸡飞狗跳,直到拿出族谱证明关系已经超出五服之外,才不至于被连累免官。
何颙又赴洛阳与袁绍商议援助一事,袁绍此时因母丧去官逢守孝期间,听闻禁锢诏令也正有此意。如今张邈和许攸、曹操等人各有任职,无法继续参与其中,但凭借袁绍的名声照样招揽众多士族纷至沓来,一时间家中人潮涌动。
目前仍在党锢的特殊时期,京城中人皆是静若寒蝉,中常侍赵忠顿时有所察觉,当着天子身边所有近侍的面大发雷霆。宦官集团里曹节与王甫、赵忠和张让互为表里,前两位在外安排宦官子弟的前程去路,后二人在内管理天子的生活起居,后者虽不及前者有名,但同样权势滔天。天子更是常言,“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而在场中常侍袁赦听完赵忠所言,马上心惊胆颤地将此事告知司徒袁隗,然而身为叔父的袁隗即使亲自到袁绍家中予以告诫,袁绍依旧不为所动。庆幸的是党锢忽然戛然而止,没有往常的刑罚和家人流放等后续发展,袁绍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唯有数月后司徒袁隗被免。
曹操好不容易请假看望失去母亲的袁绍,听到前因后果随即对其敬佩之心越发深重,赞赏溢美之词不禁脱口而出。反观百无聊赖只能巡逻的自己不免垂头丧气,当初一直沉寂之下令其产生怀才不遇的感觉,有时甚至以为是自命清高不依仗家世背景所至。可是如今袁绍处于比曹操更加窘迫的境况,还能发挥作用帮助他人,不由让其自惭形秽,看到身穿丧服的袁绍顿感无地自容。人一旦接受自吹自擂又无半点功绩度日,长此以往下去必定变成一个自怨自艾之人,因此曹操当即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有所改变。
不过人心易变,世事难料,朝廷特开考试共录取年纪六十以上太学生百余人,任为郎中、太子舍人至王家郎、郡国文学吏。现今宦官子弟遍及天下,又限制于“三互法”,本就令出身豫州的曹操驻足不前,此时反倒比起举孝廉之初不进而退。毕竟曹操年龄资历肯定不如新晋的郎中,其出任的名次自然就会顺延,如此数年为郎的曹操前路更是渺茫。而同届来自凉州的老韩早已分配,虽说并不是重要任职,但贵在总有进步,不像曹操守着辉煌明亮的宫殿,却是黯淡无光的将来。唯一值得曹操安慰的是身体经过锻炼之后着实健硕许多,只能叹世间之事总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恰巧媵妾刘氏为曹操诞下一子,所谓媵妾也就是随妻子丁氏陪嫁妾室,一般是家中姐妹或者丫鬟,而刘氏正是丁氏表姐。自先秦时期的媵妾习俗至今早已不太常见,以前是为了女方更紧密地连接与男方的关系,现下随嫁也是因为丁氏未经人事,毕竟结婚时男方成年而女方多是尚年幼。而且媵妾的地位较普通妾室高,正妻一旦亡故或离异,则由其成为家中主母,所生子女也算是嫡出,如此曹丁两家关系便能延续下去。此时家中都在为添丁喜悦,丁氏姐妹情深也因此欢欣雀跃,但其望向夫君曹操的眼神却是耐人寻味。曹操只道是一种警告,劝诫自己不该继续与父亲较劲,而应当更为这个家的将来考虑,曹操自然心领神会。
不久,朝廷向商人出售为桓帝宣陵守孝之人数十名,皆任为太子舍人或郎中,获此殊荣的子弟是一步登天,而对于一直兢兢业业之人不免有所忧虑。曹操思前想后,假使无端苦等下去不知何时有任职,要想提前归根结底就是需要他人的引荐,而唯有如此方可向朝廷证明自己有施政的能力。掌管万户以上的县为千石县令,其次为四百石县长,最小为三百石县长,离曹操比三百石郎中不过是一步之遥。如果是县令,至少是两千石的级别才能推荐,毕竟同级别的或低级别的官员说其能胜任也难以取信于人。假使是县长要求更为低些,然而即使如此,曹操所认识的同窗皆初入官场不久,虽说其中较好的袁绍曾任濮阳令但已去官,而张邈在三公府中则是权重职低。当下熟识之人中唯独宋奇勉强有推荐的资格,毕竟其凭借妹妹宋皇后水涨船高,但以今时今日宋曹俩家的关系只能望而却步。最初曹操是被迫失去家中助力,而此刻却主动不去寻求,年少之人总有些莫须有的坚持,也许是他仅有的自尊心作祟。
正当曹操一筹莫展之际,朝廷在天子去往鸿池所经都门内设立学宫,故称鸿都门学,鸿池乃天子宫外避暑处所。随后朝廷诏令三公及州郡举荐有书、画、辞赋等专才的门生,顷刻间诸生慕名而来者就有千人,京城乃至州郡皆是热闹非凡。如太学一般定期考试,待遇却是更好,其中优异的学生能在外做到刺史、太守,在内担任尚书、侍中,甚至封侯拜爵。
以往郡生都难以进入太学,而寒门子弟即使在太学也多是壮志难酬,如今天子特开鸿都门学,其中专才人士当然不想错过鱼跃龙门的机会。只是贵胄士族子弟肯定不愿与之为伍,如此既破坏了太学自上而下的选拔制度,并且让未熟读圣贤的人入仕,也是离经叛道的行径。曹操虽琴棋书画皆有所涉猎,但一旦加入无疑会被同窗耻笑,何况是天子为其喜好所办,难免显得投机取巧。所幸之前在太学游学的梁鹄,现在入学不久后升任六百石的选部尚书,不仅是曹操熟识之人,而且其所司职也是选任官吏。如此曹操便满心欢喜找上同窗,也是现任尚书右丞的司马防,一道前去祝贺并寻求他的举荐。
在洛阳最好的酒楼,几人恭贺寒暄一番后,畅聊起太学时的趣事和讨教书法,毕竟两人当初因书法相识,梁鹄此时更是因书法升迁。而司马防喜读《汉书》,常品评时事人物,在私下场合也是一板一眼,仅是不苟言笑地见缝插针。
曹操百般纠结之下仍是羞于启口,直到大家都酒足饭饱似醉非醉之时,借着酒意才勉为其难,“孟星兄如今高升真是可喜可贺,然曹某却还在老地方自求多福啊!”
“孟德怎么如此妄自菲薄,愚兄只是书法上有些才能罢了。”梁鹄字孟星,带着几分醉意摆摆手,没听出话中意,以为单纯道喜,说完之后一个劲地憨笑。
“鸿都门学书法中八分书最受推崇的是师宜官,不知梁兄是否相识?”司马防脸颊泛红,即使酒醉也依然正襟危坐,不像其余二人不成体统。
“孟星兄正是师承于师宜官,不过私人认为孟星兄的八分书更有韵味。”虽然梁鹄此刻听起来感觉是在奉承他,很是受用地摇手称不敢,但曹操心中确是如此认为。见气氛正是融洽,念及往日的不得志和嗷嗷待哺的儿子,曹操硬着头皮表明,“今日其实有一事相求,孟星兄见曹某在郎官之位上也有多年,希望梁尚书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可否为我推荐一二。”
“那是当然!”梁鹄酒意正浓,心气正高,大手一挥不假思索地应承,“你要谋个什么职位?”往日何曾有士族子弟找他来谋事,自然装腔作势一番。
数年来生活中的压抑一时被酒气和梁鹄的豪爽感染,曹操的雄心壮志一瞬间被激发出来,“我想为一方政长,建功立业,使天下士人知晓。”
“哈哈哈哈,你怎么当得县长?”梁鹄似乎听到什么异想天开的笑话,顿时一口否决并开怀大笑,直到迟钝地察觉无人响应才意识尴尬,转头向同在尚书台的司马防问讯,“建公,你怎么看?”
司马防略微沉思,一本正经地回复,“县令稍显不足,尉官尚可为之。”司马防虽不司职选部,但也清楚一些选任规矩,了解如果梁鹄举荐大多是担任次一级的尉官,只是此刻在曹操耳中听来却是如万箭穿心。
梁鹄尽管还带着酒意,但明显因失态而有所清醒,略显难堪地行礼答应,“愚兄自当举荐、自当举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