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举制是进入仕途以及晋升的主要途径,汉武帝时期成为正式的选拔制度,到顺帝时期加入考试机制,以规避举人唯亲。常设科目有孝廉和察廉、茂才、光禄,其中以孝廉是最为普遍,各郡国每年都有固定名额举荐。曹家对冠礼乃至婚礼如此重视,也是在暗示其族中曹操已经成年可以入仕,因此原是举荐孝子廉吏的名额,如今多是被名门望族子弟所瓜分。而笔试所考都是太学所教,对于拥有天下最好师资的四姓小侯班来说是水到渠成,更何况曹操本就课业优异。
民间对举孝廉等科目颇有争议,广为传颂着一首歌谣,“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秀字犯光武帝名讳,因此改为茂才,描述的都是察举制科目,大概是某位寒门子弟所作,毕竟平民肯定无法如此了解内幕,而贵族子弟也早已习以为常。虽说当今世人皆知其中猫腻,但弊病根深蒂固难以一时清除,况且本身对士族大家更是百利而无一害。举荐人对上举为官之人的功过负有连带责任,因此郡县多是推荐家世渊源的高门望族子弟,至少其背后有整个家族承载,举荐人起码不会有所损失。而且在宦官子弟遍布郡县的情况之下,势单力薄的官吏为了仕途,甚至是自己的生死存亡,也想寻求世家依附。
然而举孝廉不是一步登天,后续是先作为郎官再行任命,而朝廷为防止官员结党营私,在地方上推行桓帝时制定的“三互法”。不仅有姻亲的人无法在对方原籍地任职,更不能成为监察关系,而且两州人士也不可交互为官,甚至比如幽州人士在冀州做官,冀州人士在荆州当官,则荆州人士不得在以上三州为官。因而导致有大量郎官在排队等待任命,人才越多的州受到桎梏越多,所以曹操出身的豫州可以说是最难适用。可“三互法”看似避免官官相护,实际上间接使官员更加依附于大家族,或者直接投靠宦官集团,令地方官员通过贪污给上面油水来保障自己的前途,如此一来“三互法”反而助长结党营私之风。总之曹操将面对一个非常现实的境况,他需要继续寻求曹家的庇护方能走下去,比如袁绍成为郎后随即担任濮阳令,袁术举孝廉很快也有就职,张邈更是直接被三公征辟入府。
抛开家世背景来讲,曹操在内厮混于青楼,在外放荡于郊野,此时唯一的优点勤学倒是成为世人评价其不治行业的谈资。而朝廷选用官员首要是家世背景,毕竟世人皆认可虎父无犬子,将门无懦夫的观念,并且其子弟所受教育也是优良。其次看重一个人的德行,例如孝廉的孝,世人都认为孝敬之人对国家也会有尊奉之心,则治理之下至少不会出错。外界大多通过名声知晓一个人的德行,像张邈传遍天下的“八顾”之名,令其初入仕便是三公的下属,往后必定前途无量。然盛名之下,同样玩世不恭对于张邈是附庸风雅,而对于曹操只是纨绔子弟的自甘堕落。如今天下之人千千万,无人愿意也没必要多花一些时间去了解一个陌路人,一个名声不好的后生,一个宦官之后,除非其父亲是三公九卿。
从冠礼、婚礼到举孝廉,曹家为曹操铺设的是一条康庄大道,唯独身为父亲的曹嵩却从头到尾都未出现,不免显得有些古怪。在外人面前曹嵩可以推脱公务繁忙,即使连主母丁夫人都以为曹操依旧受器重,因而让如今的丁家大小姐嫁于曹操,以便曹丁两家的关系更加紧密。但唯独清楚内情的曹操知晓到底为何,曹嵩其实是在等一个答复,一个顺从他所安排道路的承诺。
在曹嵩眼中,曹腾是顺从其父曹节安排入宫后才飞黄腾达,曹嵩也是顺从其父曹腾安排后才至如今,而曹操无疑按曹嵩的道路行进才能畅通无阻。终究在朝堂之上立场不能太鲜明,假使背后没有绝对的靠山存在,像陈蕃一样刚直容易招致灭顶之灾,到时波及的不仅是个人,更是整个曹家。而曹操在宋曹两家联姻之时,为一个无关人等出言顶撞他人,肯定不是曹嵩预想的将来,所以曹操成年后紧锣密鼓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其认清现实。冠礼和婚礼以及举孝廉中所展现的功名利禄应有尽有,毫无疑问曹嵩设想的前景正是世人所追求的,更是普通人遥不可及的,只要曹操接受丝毫不必为未来之事担忧。所谓的原则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毫无价值,你甚至可以凭此改变别人的原则,不过曹操似乎对自己的道路有所坚持。
缺少九卿的推波助澜,曹操举孝廉后只能排队等待分配,暂时就任四等郎官最下等的郎中,司职主要是执戟守卫皇宫。郎官除去在天子身边的黄门侍郎和中常侍,还有尚书台的侍郎身份特殊,从上至下是掌顾问应对的六百石议郎和比六百石中郎,以及比四百石侍郎和比三百石郎中。除议郎外其他郎官都归中郎将统领,五官中郎将主要是看守巡逻殿门,虎贲、羽林中郎将是司职贴身侍卫。
虽然郎中在皇宫执戟本是一种荣耀,但往日有售卖虎贲、羽林等禁军的席位,所以在寒窗苦读多年的曹操眼中难免有屈才的感受。然而等到曹操手持长戟装备齐全之时旋即神采飞扬,骤然有种上阵冲锋的错觉,即使长官介绍完宫中注意事项,心中热血仍是久久不能消散。直到跟随队伍行进一段时间后,曹操顿时发觉长戟竟如此沉重,好在曹操往日常去野外狩猎有些气力,此时才不至于丢盔卸甲。
“小老弟不是寻常的士族子弟吧?”身后的中年郎官毫不见外地发问,听口音不似本地人士,见曹操一时迟疑,接着大方地解释,“此处少有人经过,我们说上两句也无妨。”曹操抬眼一看,身前几人不像他初来乍到,早已开始畅谈起来,唯有行进途中遇见外人,方会略微收敛。
“在下曹操,字孟德。”曹操艰难地欠身,很是客气地作礼问道,“不知尊长如何称呼?”曹操忽感无力一时踉跄,显得狼狈不堪,险些摔倒在地。
“叫我老韩就行。”老韩急忙右手于身前握拳,左手立掌手心盖住右手拳锋向外推出,所行乃是军中的抱拳礼,曹操见势尴尬一笑,也以较为便宜的军礼回复。老韩一脸爽朗的样子,看不出丝毫费力,依旧底气十足地侃侃而谈,“孟德贤弟,你肯定不记得了,我们可是同届孝廉。”
曹操感到些许惊讶,居然有人能记得自己,他可不认为当时考场有做什么出挑的行为,不过考场上确实像曹操一般年纪的并不多。顺帝时期曾限制举孝廉必须要年满四十才能入选,如今虽不再延续,但因为每年名额稀少,如果不是特殊缘由,自然还是会优先选择年纪大的上报。而且彼时老韩应当是有留意曹操着装较为精致,因此猜测他不是寻常士族子弟也是情理之中。
曹操观察老韩心思虽粗中带细,但语气全然没有嘲讽意味,只是寻常好奇聊聊天,才放心地闲谈,“韩大哥,你不也是新来的,怎得如此轻松?”回身一瞥老韩依然有模有样地踏步前行。
“兄弟听我口音也知我不是本地人,我们凉州人哪有京城人娇生惯养,曹老弟岁数小不清楚,我们吏员况且是凉州的更是什么事都要干。”老韩一说起过去的经历一副抱怨的神情,吏员是朝廷官员的跟班,主要是协助大小官员处理政务,他应该是以廉吏的身份举孝廉。老韩似乎不想回忆不舒服的往事,随即转移话题,“对了,老弟你怎么会被安排到这里呢?”
曹操尽力找寻最省力又没那么难堪的姿势,见老韩如此痛快,他不再顾及礼节直接反问,“我怎么不能被安排到这呢?”